《白羽执剑》一只猹猹

12、贵客

　　执泷待在汲灵剑阁之时，时常听灵霜神尊提起天帝支离珩和苍君蔺玖的旧事。

　　灵霜说，在蔺玖出事之前，天帝从不插手各大神脉之间的争斗，就算当年迫于无奈去幽溟海晃了一圈就被北帝琨辰打断腿，也是一副笑呵呵老好人的模样，半字怨言都没有说过，缩在钧天帝宫里睡大觉，安心当个铁壳乌龟。蔺玖为魔族暗害，心脏里种了那四十九道牵魂锁之后，支离珩全然变了个行事风格，强硬无比，当初他盛怒之下卸去帝冕，自降神格请上前线，持着钧天帝剑几乎杀穿了魔界，只想替蔺玖报仇雪恨。

　　大战结束之后，早已超脱三界六道的太帝难得现身，降罪支离珩，罚他百年雷殛灼身之痛，却也没撤掉他钧天帝君的位子。

　　天帝与苍君之间的种种，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极大地满足了九野之上像灵霜神尊这样爱看热闹的仙神的八卦之心，神女仙姝们私底下聊天打牌时，总嚷嚷着“真情珩玖远”。

　　神女们还总是说着说着便仰天长叹：“我们苍君真的太惨了，幸好有天帝陛下宠着。”

　　灵霜最喜欢干这事，三五几天就拉着一群小姐妹，议论起天帝这几日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大家看都没看上一眼，就被他送到了苍天星元岛。

　　执泷记得，本体重铸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蔺玖曾到过汲灵剑阁看望自己。当时只是远远打了个照面，没说上话。

　　苍君的外貌看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怀里总抱着只棉球般软绵绵的雪白小兽，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十分有亲和力。大家都说苍君讲起话来语气轻柔而温吞，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什么似的。若不刻意提起，初次见他的人定然不会想到，他时刻被牵魂锁折磨，承受削骨蚀心之痛。

　　执泷听灵霜说过，蔺玖之所以将真身维持在少年模样，是因为少年状态下所耗神力较少，躯体的各种反应减弱后，能够少受些折磨。

　　思及此，执泷忽然想到了羽不涣。

　　且不论羽不涣如何一分为二化出莫离。莫离的状态也是幼体，若他也被道神之火时刻烧灼，幼体状态确实能够能够极大地减轻各种消耗，让他少吃许多苦。

　　话说回来，执泷记得先前羽不涣说莫离随持剑一起无接待贵客了，怎么没在持剑身边看到他？

　　走了一会儿，执泷还是不放心，回身问：“可曾见到莫离？”

　　“莫离殿下与贵客在一起。”持剑虽然很不理解执泷之前的回答，但态度依然恭敬谦卑，轻声解释道：“也是殿下让小的到溟宸殿前等候。”

　　执泷倏地笑了，“等我？”

　　持剑抬头望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斟酌道：“殿下让小的候在殿前，若是君上出来，便拦一拦，若是、别人，陪着即可。”

　　这倒是执泷没想到的，他讶异地望着持剑的白发，随意道：“你也拦不住羽不涣吧。”

　　“莫离殿下说，如果是君上，只需告诉他魂契有解即可。”

　　魂契有解么？

　　执泷若有所思。

　　所谓同魂共命，也就是生死与共，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能独活。七千年前，羽不涣甘愿赴死自剖心脏，那么执泷作为他定下魂契的道侣，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而在颂溟池里时，羽不涣又说，是执泷要他死。

　　执泷顿时无语了，心说，难道七千年前，是他镇杀羽不涣不成、反而被魂契牵连，自害己身。

　　这操作未免太窒息了吧！执泷心道我从前有这么蠢么，竟然会去杀自己的魂契牵系之人。

　　可是羽不涣都快要死了，应该不会说谎吧。

　　执泷素来不喜欢沉在昆仑星河落瀑之下的溯世镜，也不爱听那傻镜子哔哔叨叨，但见过羽不涣之后，他觉得溯世镜有句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神界这些顶层的大佬，全部都是神经病。

　　还真就没几个正常的家伙。

　　.

　　很快，执泷跟着持剑到了会客的殿宇前。

　　颂溟山破败已久，到处都是杂乱无序的状态。三座正殿里，翊宸殿损毁最为严重，几乎所有的屋宇都倒塌了，还未开始正式修葺。虔宸殿倒还好，至少穹顶上没破洞，也没有道火肆虐的痕迹，持剑吩咐这次选来的一群小仙官匆匆将旁边会客的一座从殿打扫出来，便将天帝与苍君迎了进去。

　　执泷步入屋中，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右手侧的少年苍君。

　　在苍君的对面，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拎着半壶春醪合着眼睛酣睡的，不是支离珩又是谁？

　　不过，依旧未在此处看到澹台莫离，执泷不禁蹙眉。持剑不都说了莫离在此处待客吗？

　　蔺玖怀中依旧抱着那雪白的毛团小兽。

　　少年脸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只有凌乱繁复的血红色魔纹。他中了魔界的断魂折光咒，眼睛看不见，且永生永世都不会好了。

　　听到门口动静，少年帝君转过脸来，对着执泷的方向，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道：“久违了。”

　　听到声音，支离珩睁开眼，亦道：“好久不见啊，剑尊。”

　　宙神所炼制的溯世镜沉在昆仑星河落瀑底下，不甘寂寞，常化形而出与众神游乐玩耍，他的身份尊崇，被诸神敬称一句镜尊。执泷身为灵神所铸的神剑，亦被敬一句剑尊。

　　两位帝君跟执泷随意寒暄了几句，支离珩便直奔主题，“为何不见你家山主真身？”

　　执泷在支离珩斜对面落座，闻言轻飘飘地看过去，冷声道：“你们找他，取道神之火？”

　　“别搞得好像我要吃了你家小孔雀似的。”支离珩听到他的话，顿时摇头直笑，“找他帮个忙而已。”

　　执泷默了片刻，说：“断牵魂锁。”

　　支离珩点了点头，很快又说：“也不全然为此而来。”

　　执泷看着半醉半醒的天帝：“那还能为什么？”

　　“既然剑尊也在，我也就直说了。忘川之下，犹存罪渊，乃是违逆天道者的囚笼与坟墓，昔年太帝的胞弟──也就是冥君，真身被碎尸万段弃于罪渊，魂魄则永镇血海湮灭之城中。不久前，黄泉之路在人间显现，湮灭之城借此映照到了人间，我怀疑，罪渊下也出了异动。”

　　执泷默默听着，适时道：“羽不涣要去罪渊。”

　　支离珩微怔，道：“他已经决定了？我还没开口求他呢。剑尊，你要陪他一起么？”

　　执泷没答，思索了片刻，皱眉问：“天帝陛下早就联系过帝君吗？”

　　“非也！”支离珩说，“羽不涣主动联系的我，他刚醒来就找我议事了，还让我过段时间携蔺玖同来颂溟山。他主动问起罪渊这些年来的动静，我也不好瞒他不是，我还想着，他生在罪渊，如今是三界中最了解罪渊的存在，今儿正好来看看他恢复得如何了，好叫他跑一趟冥界。”

　　执泷确认道：“陛下说，羽不涣刚醒就找过您？”

　　“只在九野之上的通灵法阵里闲聊了一番。”支离珩很随意，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不解道：“有问题？”

　　执泷沉吟了片刻：“他知道罪渊会有异况，或许他的苏醒，跟罪渊有关。”他揉揉太阳穴，垂眸细想先前在颂溟池中羽不涣抱着他时说的那番话。

　　支离珩似笑非笑，“剑尊若不是失去记忆，应该最清楚此事。”

　　执泷被支离珩说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为镇守罪渊而生，原本最了解罪渊的人是他。

　　“剑尊，”抱着雪白小兽的的苍君开口了，他倒是直接，“族兄在天界仇家太多，多待一天便多一份危险，冥界浩瀚无垠，又有冥君的禁制在，谁也不敢在那放肆，入罪渊也好。朱天的一切，我与天帝会寻到合适的神尊接管，也会压下存心寻衅的神族。”羽不涣有澹台神脉的血统，他唤一句族兄并不为过。

　　支离珩讪讪一笑，蔺玖这话直接揭穿了他不肯表露的关切。

　　执泷若有所思地望向支离珩，片刻后笑了笑，“看不出，你们对羽不涣挺好。”

　　支离珩哼笑，对执泷说：“哪有剑尊付出的多？刚才我们见过他的道身了。看不出，剑尊对羽不涣用情至深。”

　　执泷：“……”自己七千年前究竟跟羽不涣是怎样一段风花雪月？连支离珩都如此打趣。

　　他们闲谈的间隙里，持剑领着鸿希和宋迁入内奉茶。许是执泷从前极少露脸，神界知道他真身长什么样的人极少。

　　鸿希与宋迁见他与天帝和苍君平起平坐，知晓他的身份定不简单，垂手侍立时偷偷打量了执泷几眼。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羽不涣姗姗来迟。

　　支离珩看了看蔺玖，又看向执泷，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羽不涣的身上。他放下手中的酒，摸着下巴问：“现在？”

　　羽不涣点头，正色道：“你们都下去。”

　　持剑闻言，带着鸿希和宋迁准备走，鸿希却有些犹豫，暗暗看着在场的几位帝君。

　　支离珩闻言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掠过，停在了鸿希脸上，好笑道：“你还敢上颂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