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鱼格子

1、第 1 章

　　南青说不上是城，却又比镇更繁华一些。整个南青布局有些奇怪，三处城门，分别朝东、西和北，分三个区，界限模糊，由各自的衙门管理，相互间会合作，但几乎互不干涉。因此交界处赌坊和秦楼争相而起。稀奇的是，这一片本该乌七八糟的地带一眼看去竟然格外风雅，楼里明亮干净，赌徒不哄闹、嫖客不急色，进出的人不见得华贵，却必然是整洁体面的，也不似附庸风雅的富人，倒像是真正的文人雅士。既然是交界处，自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只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人们就喜欢把这一片叫“三角城”。
　　其间的楼缝中挤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那是鞭子爹的老窝。鞭子爹似乎是近段时间才出现在南青的，腰间总揣着一根已经磨出倒刺的打马鞭，卖杂耍技艺为生，养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半大孩子。那些孩子个个身怀绝技，顶碗、吞剑、走钢丝……花样还特别多。据说雨天鞭子爹不带孩子出摊的时候，不时能听到从小屋里传出来训斥和鞭打声。
　　这也是个下雨天，一个跛脚的年轻妇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匆匆来到小屋门前，敲了门，还警惕地四处张望。片刻，门缝后出现了一张黑皴皴的脸，鼻梁奇高，眼神凌厉，年纪不太大，眼白却已经浑浊发黄。“鞭子爹，我是旁边早莺楼的，我叫折枝。”邻居在雨天打着一把破伞来敲门，鞭子爹也没有让她们进屋的意思，只是打量了一下，随后看着她们脚上的泥污和被洇湿的裙边，冷冷地问：“什么事？”折枝不紧不慢地回答：“想和您做个交易。”鞭子爹终于看向她扑簌扑簌往下掉粉的脸，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想了想，侧身让路。
　　孩童一双溜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窜，屋子里的人都是没见过的样子，正做着一些危险而怪异的动作。母亲旁边的大人也是没见过的，和以往时候在母亲旁边的所有大人都很不一样。
　　再出来时，只有折枝一个人，女儿已经不在身边跟着了。跨出门槛，她顿了顿，稍稍仰头，似乎极轻地舒了口气，踏着晴天映下来的光回早莺楼去。
　　孩童在屋里眼睁睁看着娘亲撇下自己离开，竟然未动分毫，只是乖乖地坐在霉朽的板凳上，瘪嘴盯着合上的木门，生生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前一天晚上趴在窗口数星星的时候，她跟娘亲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娘亲笑了，随后神情顿住，说：“好，清平，娘明天就去给你摘。”她太小了，只知道高兴，看不懂大人脸上的意味深长。第二天娘亲说因为要去摘星星，让隔壁的鞭子爹帮忙照看她，她隐隐觉得抗拒：“娘亲，我不要星星了，我不想要了。”“可是娘亲想要。”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能怎么办呢？娘亲也想要星星啊！
　　鞭子爹走到她面前，锐利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软：“明明是这么小的女娃……唉！都一样。跟我过来。”清平抬眼，吸了吸鼻子起身跟在鞭子爹身后，又发现他其实还是和平常在母亲身旁看到的大人很像的，虽然说不出到底哪里像。她穿过那群顶着碗、压着腿，或是倒立的哥哥姐姐，他们满脸汗水看起来很辛苦，但是在朝她笑，有的还做鬼脸逗她，她忍不住笑出声，鞭子爹听到动静回身呵斥：“笑什么！还有你们！又想吃鞭子么！”瞬间所有人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清平吓了一愣，下意识瘪了嘴，最后又忍住了。
　　雨连续下了好多天，清平在霉潮又拥挤的小屋里和其他孩子一样，做着那些危险而怪异的动作。鞭子爹很惊讶，所有的孩子在一开始训练时，定会疼得鬼哭狼嚎、撒泼打滚，花上一段时间让他们适应和服帖是必不可少的，但清平不哭。劈叉时把腿抻直，疼得浑身发抖也不喊一句，只是瞪大了眼睛，不时眨巴，把那些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眨回去。虽然母亲出身青楼，往常的日子总不会好到哪去，但看样子该是习惯被疼爱的孩子，眼神很天真，没有警惕，也没有悲苦磨出来的坚强隐忍。能憋住眼泪，好像只是因为大人叫她不要哭，只是纯粹的听话。
　　清平不知道鞭子爹让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她也不在乎，只是等着，娘亲摘了星星就会来接自己回去了。娘亲让她听鞭子爹的话，她就听，说什么都照做。
　　吃饭睡觉的间隙，那群哥哥姐姐总有一两个人抓紧时间找由头打架，她也会围着看热闹，站在外围没挤进去的时候，就会有人喊：“咦？清平妹妹呢？来来来，过来这儿看着，可好玩了！”她不明就里地跟着喊“打得好！”“厉害！”“精彩！”这个时候，齐光哥哥总会在旁边护着她免得被误伤。她发现，齐光哥哥好像从不去打架。直到有一天不知谁提了一句：“怎么最近我们的擂主齐光都不上场了？”然后有人把她抱到一旁：“我来看着妹妹，你快上场！”齐光一口回绝：“你看这天快晴了，咱们也要出摊了，明天就是北区的赶集日，没准儿我明天就得挨一顿好打，不上。”说着又要把清平抱回来。“这就奇了怪了，你什么时候顾忌过这个？”“再吵老子睡觉！我看谁又想吃鞭子！”鞭子爹的声音突然出现，一群猴崽子吓了一激灵，顿时“唰”地散开，滚回自己的床铺上。问齐光的问题没来得及回答，却也没有谁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