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梅》椰蓉

5、第五章 赴京

　　傅姣芮迎出来，一个红衣太监慢步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文书，打开念道：“念傅青山劳苦功高，其女傅姣芮孤苦无依，先接至京中安国公府中静养，傅家一应人等留置府中听命，钦此。”
　　念完收起文书道：“在下姓刘，如今事不宜迟，就请小姐随我动身吧！”
　　傅姣芮心里张皇，道：“家中忽然遭逢变故，我……我总要料理一下再走。”
　　刘公公道：“傅大人的一些遗物已经送到京里面去了，皇上十分惋惜，国葬之礼只怕是免不了的，小姐进京一半也是为了这事，府里留两个人张罗就好了。”
　　傅姣芮道：“家中人口甚多，我只待一两日就好。”
　　刘公公道：“不过是进京暂住，小姐现在先随我回去，以后再慢慢安排也不迟。”

　　傅青山本来就留言叫傅姣芮去投奔华老太妃，如今华老太妃派了人来，傅姣芮自然是愿意进京去的，可是如此事起仓促，傅姣芮心里十分不安，只道：“这些家人都跟了我很多年，请公公容我安排一下。”
　　刘公公笑道：“小姐去收拾一些随身带的衣服罢，这都督府里的东西都是有官制的，自然会有官府代为照管，只要傅大人没有被撤了职务，傅小姐还怕不能够照应这些个仆役？”
　　这话说的十分明白了，傅姣芮无可奈何只有点点头。
　　刘公公笑道：“小姐就请快快准备，车马都在外面候着哪！”
　　傅姣芮带着翠儿紫姜往后面园子走，此时府里已经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傅姣芮强忍难过，叫来王管家道：“我把体己留下，这些家人以后有想走的都给了银子让他们去，府里只需要留下几个看门和打扫的人就可以了。”
　　王管家哭道：“小姐，你这就去京城了么？什么时候才回来？”
　　傅姣芮含泪道：“爹爹的事情来得突然，我去京城看看，或许还能够知道一点缘由，家里的事情烦乱，只有托您多多看待了。”说完行了一礼。
　　王管家听她这么说又觉着傅府还有几分希望，忙擦泪道：“小姐放心，老奴是一定尽力而为的。”
　　傅姣芮找来宋大娘，只把一些东西塞给她，道：“我不能留在府里照顾您了，您年老体弱，凡事自己多多当心！”
　　宋大娘拉着她手把东西塞回来，抓着她的手握了又握道：“傻孩子，东西全要你自己留着用呢！我们留在这里，可不全指望着你了，你若是能有个什么法子，我们还有谁敢欺负呢？”
　　傅姣芮一时伤心难禁，死命的挣出手来回头奔自己的院子里去，到墙角处伏地痛哭一场。紫姜翠儿忙忙来找，叫道：“小姐！快快收拾东西罢！”
　　两人忙着开箱子收拾东西，手忙脚乱拿起这样放下那样，傅姣芮命把首饰金银留下大半，紫姜捧起盒子道：“小姐，东西实在太少了！”
　　傅姣芮看看也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价值不多，只叫两个丫鬟再收拾一些细软衣服就算了。
　　那些底下的仆人老婆子有的在门口张望，有的蹲在地下呜呜的哭，也没人去管。

　　这时刘公公又叫人来催，傅姣芮狠狠心，命紫姜翠儿带了东西，跟自己登车离开，二夫人却从屋里出来，挡在车前笑道：“我有两句话儿和姑娘说。”
　　军士要把她推开，二夫人尖声叫道：“我虽然不是正室，也是傅青山的女人，你们谁敢碰我？！”
　　傅姣芮下车上前，也不多话先是跪下，道：“姨娘的委屈我知道，只是如今家中遭逢变故，还求二娘留下来帮我打理家中诸事，等我从京中回来再磕头拜谢！”
　　二夫人听她这么说倒笑了，上前把一个小手绢包放在她手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道：“也罢！左不过也就是如此，我怕什么！这点东西本来我是要用的，今日就送给你用罢！”
　　傅姣芮要打开来看，二夫人一把抓着她手腕道：“切记切记！无可奈何时，这是最好的法子！”桀桀一笑松手。
　　傅姣芮见她模样十分的寒悚，低头不敢看她，回身上车去，只听见身后府中哭声大作。
　　车行了半日傅姣芮打开手绢包，只见里面是一个小磁瓶，上面贴了鹤顶红三个字。紫姜在旁边看得明白，慌忙上来拿，傅姣芮一扬手丢到了路旁的草丛里，命紫姜搬过来靠枕，闭目和衣而寝。紫姜翠儿本来是张皇无计，看到小姐这般样貌，渐渐也安下心来，抱着行一时看一时的念头，蜷在她脚边睡了。

　　车行了一日就停下候在路旁，半日后又来了一个御史，拿着文书宣读说傅青山尚未见到尸骨，不能确定是否身死，上命傅家暂且不行丧礼，傅姣芮也不可戴孝。
　　傅姣芮自从离家就打定了主意，见着文书这般说法倒也不怎么惊奇，依言卸了孝妆。见御史回头自去，就向刘公公打听道：“御史大人要去通知我府上人丁罢？”
　　她说这话也是白问一句，只是想从刘公公嘴里探听些口风。
　　刘公公瞧远处一眼，道：“府上没有什么傅将军的亲人了罢？”
　　傅姣芮听这话不对，勉强笑道：“还有姨娘在那里，也是十分的亲人了！”
　　刘公公闭上眼点点头，道：“小姐只管往京城去吧！凡事总有人做主，那些人丁都是些仆役，小姐有什么好操心的！”言罢回头招呼车辆依旧上路。
　　傅姣芮听他这话半喜半忧，过了半日，又硬着头皮叫人请来刘公公，让他派人去打听府上什么情形。
　　刘公公道：“这队伍人手有限，路上又不太平，府中什么情景小姐到京城自然有地方的官员造了文书送过来，何必心急？”
　　傅姣芮回望并阳，早已遥遥不可再见，只得罢了。

　　一路渐渐向北，沿途风物景貌都是孟州很少见到的，傅姣芮小时候曾经随着爹爹进过京城，如今物是人非，心下徒增不尽黯淡。紫姜见一路上随行侍从对自己几人都是客客气气，执礼甚恭，渐渐安下心来，寻着机会还去打听些事由。
　　刘公公每到吃饭时就亲自来陪，地方官员前来拜见，他也不怎么搭理，只是选了两个都统谈了一会子。眼见到了京城，后面有兵丁拿着片子前来禀报说沿途护送的两队人马要回去了，傅姣芮才看见远远有旌旗招展，马匹扬尘而去。
　　她虽然对这刘公公所知甚少，平常见面只是客气而已，但眼见着这两队护送的兵马，心里对他好感顿增。
　　北齐建都望川，背虞山面临水，数个朝代经营下来已经是气象蒸腾人烟繁盛。京师一带城墙巍峨百里，临水上游有十宫八阙，城南一带则是王府侯邸。车辆在城门口换了小辆座驾，到城南一座极大的府邸前停住，这座府邸彩绣雕纹，立狮走兽，十分富丽辉煌。
　　台阶下一个穿青团花袍子的中年汉子迎上来笑道：“刘公公一路辛苦，小人恭候多时了。”
　　刘公公问道：“王妃和小侯爷都不在么？”
　　中年汉子陪笑道：“今儿个不是六月十五，王妃去清虚观给王爷送斋饭去了。”
　　刘公公道：“罢了，傅小姐我就送到此处了，回头还要去华老太妃那里禀报知会。”拱拱手，带着护卫扬鞭策马走了。
　　傅姣芮坐在车里，见那中年汉子侧头瞧了这边一眼，上前来打个千儿道：“在下张德生，是王府的管家，以后一应事情还要傅小姐多多担待。”
　　傅姣芮忙道：“张管家客气……”话还没说完就见张管家退到一旁去，挥手命几个婆子过来驾起马车从旁门进去了。

　　傅姣芮知道这就是安王府了，父亲信里面要自己如果一旦无处可去就来投奔的地方。
　　只是这府邸极大极富丽极堂皇，并阳都督府也算是孟州首屈一指的府邸，也及不上此处十分之一，一时有些惶惑，随着车马渐行，路上数不清的花园亭榭，飞禽野鹿。紫姜翠儿两人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傅姣芮瞧着也暗自心惊，想道：当年我去过一次皇宫，似乎也和这里不差什么，没想到安家富贵若此。
　　进到后面一处小院子，一个绿衣侍女上前道：“奴婢芸香，王妃命我给小姐准备了住处，还请先下了更衣休息。”
　　傅姣芮见这丫鬟神态气质不俗，身上穿戴也是极为华丽，揣测是安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忙命紫姜打起帘子，道：“有劳了！”翠儿把她扶下车来。
　　芸香见这傅小姐身上皆是素妆，神态间清洌，眉目间果然有几分像王妃墙上挂着的那张美人月下图里面的那个笑若春兰的女子，只是更有一股楚楚风致。于是笑道：“小姐客气了，我们下人都是尊着主子的意思办事，事情都是王妃吩咐下来的！”
　　说完领着傅姣芮往屋里走，这小院前后三间抱厦，穿堂一间花厅，屋里的器物都是酸梨木做的器件，虽不十分奢华，也还算是雅致清淡。旁边是一栋两层小楼，楼上白纱卷门，门里的家具另用花梨木做了，十分精致。门前屋后都有花木，此时已经临近夏末，花儿叶子都斑斓起来，几株小木上青色果实结的累累垂垂。
　　傅姣芮见这院子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只道：“谢谢姐姐费心打理了！”
　　芸香笑道：“小姐叫我姐姐不是折杀我了？就唤我名字好了。”
　　傅姣芮见她说话和气，有意要多和她说几句话，便道：“芸香姐姐，王爷和王妃都在何处？我今日见得着他们么？”
　　芸香道：“王爷是一直在清虚观里清修，王妃也是一早就过去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回来。小姐先请休息一下再说，我待会儿就叫几个粗使的丫鬟过来准备。”
　　临走见傅姣芮神态略有凄楚，心中微微有些不忍，道：“王妃一直都很顾念小姐，今儿早上还听见念叨了好几遍，老太妃昨日还差了公公过来说是要回府中暂住几日。小姐养息好了，也好见长辈。”
　　傅姣芮忙俯身行一礼，道：“多谢姐姐告诉！”
　　芸香却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暗中懊恼，笑一下自去了。

　　稍后有丫鬟过来准备香汤沐浴，婆子又领了几个大脚丫头过来说是做粗使活计的，傅姣芮忙谢了两位婆子，问清楚名姓，叫紫姜带下去分派。紫姜也不敢十分的指派她们什么，好在这几个人看来十分熟悉活计，拔草搬花擦拭凳子就做起事情来。紫姜稍稍放心，自回去向傅姣芮交代。
　　那几个粗使丫鬟等紫姜走了笑道：“这位傅小姐终是小家子气了些，低眉垂眼，哪有曹大人家的娥佩郡主那样神态气质？！”
　　有人笑道：“听说华老太妃在意她得紧，听说她家出了事就巴巴的赶着叫王妃接过来，也不怕晦气!王妃这几日少吃了好几碗饭，我都看在眼里。”
　　旁边有人啐道：“你一个粗使丫头，平日只能远远的见着王妃一面，什么时候知道她老人家少吃了饭？”
　　几个人都是哈哈一笑。

　　傅姣芮沐浴更衣后坐在屋里，也不敢随便在安王府到处走动，就叫翠儿拿了一本大悲咒出来心里默念。
　　看看日影西斜，已经是下午，四处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草叶和虫子的摇动声。傅姣芮上了小楼凭栏四望，见院子外面是一个极大的湖，湖上一带小桥，朱红栏杆，白玉板石，十分精巧，湖上这时只有半亩绿汪汪的水草，荷叶莲蓬都不见着。
　　傅姣芮不由想起自己家中那片大湖来，这一路向南，只是揣测朝中对爹爹是什么说辞，京城中又是什么形貌，安王府对自己又会如何。虽然离得孟州日远，倒并不是十分伤情。如今忽然瞧见一个和自家有几分相似的大湖，心里一灰一暗，眼前晃动起并阳府里那些朝夕相处的人的影子，又想起二夫人和三夫人，忙转头向别处瞧了。见小桥那边还有一处青色院落，墙宇重重花木扶疏，遥遥的看不十分清楚。
　　听见外面院门响，紫姜忙去开门，芸香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手上捧了两个盘子，上面放着香草瓜果等物，上来见了傅姣芮，道：“今日王妃要陪着王爷刻字，不能赶回来了，特意叫人送些清虚观里的东西过来给小姐，叫小姐不要闷在屋里，让我陪着到园子里四处走走。”
　　傅姣芮忙接过来谢了王妃盛意，叫紫姜把东西好生收起，对芸香道：“我正想出去看看，姐姐来了就给我指一下路罢。”
　　两人出了门，几个丫鬟并翠儿在后面跟着，一路何处是封的什么勋，何处是领的什么恩赐，芸香都一一细讲，原来这诺大的后花园里竟然半数都是封赏卓著得来的。
　　傅姣芮暗想：难怪爹爹有一日曾说安王府是当今朝中第一望族，如今看来果然是盛名无虚。若是能有他们臂助，爹爹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否会有转机？
　　看到那个湖忍不住问道：“这个时节怎么湖上什么都没有？”
　　芸香笑道：“小王爷嫌水上的东西枯黄了难看，早早就叫人把它们拔了。”
　　此时听见人马喧哗之声，只见远远一群侍卫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少年从前院里过来，走往精舍那边去了。
　　傅姣芮问道：“芸香姐姐，那里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芸香道：“那是小王爷的屋子，他今日到朝里去了，现在是回来了罢！王妃早上给他焖的雪梨汁水不知道送过去没有，我要过去瞧瞧。”回头交代丫鬟把傅姣芮送回院子里去，自己急急忙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