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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疑真似幻 ...

  •   角支国秋贡的使节在八月十四到了京城,今年的骆驼队在沙漠上遇到大风,吹走了几匹,所以送过来的东西有几样就短少了对数。既是团圆中秋,送贺礼来讨个吉利数字角支使节也是懂得的,私下里又不敢声张,就想到了临走时托然王子说可以拜访一番的安王府世子和世子妃。
      安佩远见亲兵送来这份拜帖,忍不住笑起来。左鄂池正在帐内,见了就问:“什么事?”
      安佩远笑把拜帖给左鄂池,道:“打秋风的来了。”
      左鄂池看了有所悟,道:“听说角支国在沙漠上走失了骆驼。难道他们想找小王爷设法?”
      安佩远叹口气说:“而且是想不帮他们也不行。”整了衣服拉着左鄂池说:“统领也陪我一起出去罢!”
      左鄂池本来就想在一边听听使节和安佩远说些什么,闻言也不客气,笑一下站起身和安佩远一道出去了。
      使节名叫泰阿猛,是角支国有名的谋士,能言善辩执礼甚恭,送上拜见礼物问了安府上下平安后,就提出要安佩远帮助寻找几样上贡礼品凑数。
      安佩远推脱几句,道:“国礼进贺做臣下的插手于理不合。”
      使节急忙备细说明为难之处,道:“若世子不答应帮忙,我无颜回去见我家王子。”
      安佩远这才答应下来。

      等使节走了,安佩远就和左鄂池商议,道:“良县大名观有几个道人曾到海外游学,会做蛟丝为弦的口笛,现在拿了材料过去请他们做,再叫角支国队伍里的舞娘吹奏出来,勉强可以混过去一关。”
      左鄂池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反正角支送过来的金银绸缎都是北齐看得多了的东西,倒不如这个既应景又有趣。
      安佩远每日要去西山大营操练士兵,这件差事自然交给了左鄂池。
      左鄂池把事情禀报给安国公,安国公也应允,于是当天下午左鄂池就带着兵丁出发奔赴京师郊区的良县。

      八月十四这天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比如东王爷到南山进香崴了脚,比如万小侯爷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脸盆大小的灵芝送进宫去。佳节和乐,万户升平,京师的曲水之上花灯遍布,钿车骄马锦绣成堆。达官贵胄子弟更是乘着佳节良日,呼朋引伴招摇出行,华堂戏斗红烛呼卢,清歌云动难分晨昼。
      无论知与不知北齐将与寒木开战,朝廷上下都要尽情在这日子里乐一乐。
      左鄂池去良县招募工匠回来,已经是八月十五日早上。京师大道早已经洒过净水,搭起高楼戏台,各家各户都张放起花灯,有哪些老成火候的自家压轴花灯都不拿出来,只弄些小灯和平常花样挂在门外檐下,打算等到晚上再拿出来炫耀。街角上卖团圆花糕的小贩把糕点堆得玲珑细巧的圆月形状,还有半尺高的鹅黄嫦娥奔月图,和着桂枝碧叶插在一起,格外好看。
      左鄂池骑马一路行来,着意放慢了速度,他来这里已有三十多年,早年戎马倥偬不觉何处何地有什么好,现在瞧见这岁岁都见到景色,想到不久就要出征,倒不由起些感叹。
      待他回到处所看见昨日的巡防文书已近巳时。

      巡防文书是京西巡防每日向军中各处传递消息的一条渠道,所述多半是京师当日各部军力调动之事。这日的巡防文书也是如此,但其中所言,却让左鄂池暗暗吃了一惊。他立即命人把手下参将找来,半日只来了一个姓邹的参将,行礼道:“统领有何吩咐?”
      左鄂池见是平常不得力的一个,愠怒道:“黄参将和高参将呢?”
      邹参将月前才到左鄂池身边做事,一直不怎么得左鄂池看重,现在见他神色不善,忙陪着小心道:“昨儿晚东王爷说要操练家将,把他们两人借走了。”
      左鄂池只得问他:“大泽乡采石场的巡卫派去了吗?”
      邹参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回答道:“属下未曾听说。”
      左鄂池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收了书信就去找安国公。安国公却一早就被梁王召进宫里参禅,左鄂池只是一个小小的统领,进了二门已经十分不错。在门口候了半日,小太监出来说:“左参将你回去吧,安国公要到未时才得空出来。”
      左鄂池心急火燎,塞给小太监几块金子,道:“还麻烦公公再去看看,我有要事找我家王爷。”
      小太监为难道:“左参将不是我不帮你,昨日万小侯爷上了一块面盆大小的灵芝,皇上说是龙瑞之像,一定要安国公参悟透了才肯放人。我也没法。”

      左鄂池只得出来,一路左思右想,前后委决,末了终于下定决心,拨转马头往西山大营而驰去。门口校尉见他神色匆匆,忙迎过来笑道:“统领回来啦,兄弟们正盼望着呢!”
      左鄂池唔一声,也不及与他废话,沉声道:“小王爷呢?”
      校尉道:“一大早就在后面演武场上安排将领对阵操练,这会儿只怕是该休息了。”

      安佩远见左鄂池急匆匆赶来示意,似乎有事要说,吩咐手下几句跟出来,道:“良乡的事情都办好了么?左统领忙忙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左鄂池把巡防文书递上去,道:“小王爷看了这个么?”
      安佩远自然看过,文书上主要说的城西大泽乡两个修建陵墓的采石场驻防军队调换一事,采石场的军队原来位属北城神机营,现在轮换时间到了,接替他们的是南城神弓营。五队一千八百人,今日巳时换防,申时接岗。
      文书末了还在不起眼地方提了一句——采石场东山有泥沙滑落,新来的南城神弓营换防时要小心观察云云。

      安佩远早已了然于胸,不动声色对左鄂池道:“文书都是例行公事,这调度有问题吗?”
      南北城兵马调动虽然由五城提督负责,但采石场的巡防却是兵部经手,安佩远只是四品的职衔,管不着也不该管,故而有此一问也十分正常。
      左鄂池见安佩远神色淡淡,似乎没怎么在意,暗自松口气极力轻描淡写道:“哦,前些日子接到可靠线报,陈国有细作混入南城神弓营。这采石场的石头都是供修建宫殿所用,只怕他们会从中作梗图谋不轨。现在王爷进宫一时半会来不及理会,只有请小王爷出面,带兵前去阻一阻神弓营,属下也好到那边吩咐采石场布置设防,以备不测。”

      安佩远皱眉道:“是么?”踱了两步点头道,“也好,北极殿的石头都从那里取用,事关重大不可不防。我现在就带兵过去阻拦他们罢!”
      左鄂池见他样子不似有疑,略略放心,假意道:“如此甚好,那我先回去布置,不到天黑不可放他们走。切记!”说罢告辞。
      安佩远立刻点起两支小队,一共约有两三百号人,直奔南城神弓营必经之地。
      校尉王胜按照他吩咐,带了一些兄弟,在道上撒了铁蒺藜,又牵了一些马在旁边,骂骂咧咧的装作是马蹄掌出了岔子。守株待兔,只等南城神弓营过来。

      左鄂池快马加鞭抄小路赶到采石场西山,这里丛林密草还未开采。沿着密林走一段,他寻到一处山谷,拨开密草,在岩石壁上按动一会又敲击几下。只听微微轰隆之声,岩石上现出一个洞口。一黑衣汉子迎出来躬身行礼道:“大人怎么来了?”
      左鄂池疾声道:“进去再说。”
      正要走又站住:“把这里的阵法布置再换一下。”
      黑衣人道:“九宫八卦每日都有变化,大人不用担心。”
      左鄂池冷冷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有人跟过来,只要换了布置他也逃不出去了,主公的事情一定要谨慎。”
      黑衣人闻言就伸手在壁上按动一番,只听轧轧数响,山谷深处的景物已经有所不同,外人来了再难分辨。
      左鄂池这才放心,边走边问道:“山体上怎么在滑沙?若是被采石场巡防的军士发现,岂不是祸害?”
      黑衣人吃了一惊,说自己早上才出去看过,并没有滑沙一事。左鄂池当然不信,带着黑衣人亲去巡看。

      安佩远见身边阵型变换,那两人还没进去,估摸一下山势依旧蛰伏。这山谷里的草木石头都有机关操纵,他一面隐藏身形,一面暗暗心惊:安国公动作委实不可小窥,只怕以前在道观时就已经在着手布置。
      根据前些日子查看所得,这里几处山体都被掏空做了内部构建。安佩远早就起疑,只不知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前些日子偶然得到安国公调兵的册子,于是多方设套。终于跟着左鄂池来到此处。
      按照洞口石梁和洞口大小估算,大约可知里面宽窄。安佩远暗自做了一个记号,起身要走,却发现云环雾罩,自己已经被围困在层峦叠嶂之中。

      阵法之行不过是幻象,安佩远师从董崤山,奇门遁甲八卦五行自然难不倒他,不过虽然知道如何出去,要想不起任何动静还是困难。
      这阵法依据的是河洛图中的离位排行,土石为碍,水脉四连,风形变换,树草为兵,所为幻象,呼吸皆可易张。揣摩好阵法走势接下来自然难不倒他,安佩远数着脚下步伐,左穿右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休、生、开三门已在眼前。但因为其太过真实美好,反而瞧着杀机重重。旁边的惊门黑意沉沉,伤门摇曳一线,死门却是春暖花开,草木欣欣向荣。
      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安佩远打量自己全身上下,金丝薄羽软甲贴着背心,他把胳膊上的袖子紧一紧:即是在皇城重地,又时刻变换阵型,要对付的绝不是简单人物,看不出来倒罢了,看出来了呢?
      自然,负负得正,正正得反,安佩远从来不觉得这样判断一定会有多大把握。只不过除了自己亲来,换作是谁他都不放心。
      也许顾忌的太多,也许实情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隐秘,死士只知服从,可他的事业绝不仅仅只有死士那么简单。亲信随从跟着他,都知道小王爷更有魄力胆识,所作所为深谋远虑。他和安国公父子亲睦,这是谁都看在眼里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对安国公屡次借他人之手击杀手下无可奈何,除了防,只有隐忍。手下愤愤,他不动声色安慰,但他和安国公的父子大戏将会永远演下去。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会知道背后是什么。
      所以,宁可冒点险,他也愿意亲自走一趟。
      一步先机,步步先机。

      起步踏入死门。
      地上突然抖动一下,整片草皮迅速下沉,原来是个大坑,底下是猎兽用的陷阱,站在草皮上就只能直挺挺的落下去,他稳住气息,不动。
      果然脚下的泥土只是下滑数寸,就已经被石块挡住,借势踏上一步,石块稳稳的接住脚下,那个陷阱已经遥不可及了。眼前虽然依旧是云雾变换,可已有模糊的地形出现。安佩远小心数着步伐,刚走了两步,就只见刀锋一闪,寒光凌冽迎面击来。
      他不能挡也不能避,侧过身用背部硬受一刀。薄甲微折,安佩远觉得一股热流在内里滑下。不等刀锋回头,他已经迎上去,右转坎离两步,左转乾坤一步,幻像已淡,刀锋和乱箭嗖嗖插上来,又在他一步踏下去的时候瞬间消失。
      这样的阵法虽然奇妙,但终究难不倒他。
      安佩远微微一笑,往前一步,忽听身边有人说:“安兄,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尽管已经足够镇定,他依然是心神一震,只见白雪铺地腊雪道上,几树梅花正开的疏淡,香味异常扑鼻的凌冽,一个锦袍少年骑在乌黑大马上,正与对面的墨衣少年拱手话别。
      墨衣少年只是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裳,依旧显得风神俊秀,目若流星。
      锦袍少年嘴角有一丝笑容,在冬日无力的阳光下显得晦暗不清:“贺兄,此去关山路远,一路小心。”
      墨衣少年微笑回礼:“来年春天我找了西域荒莲回来,助你爹爹研制几样药物,我们还可以再见。”
      锦袍少年笑意扩散到脸颊,在马上拱手:“那就此别过了!”
      墨衣少年伸出手,道:“按照我们师门的习惯,临别拥抱一下更好。”
      锦袍少年迟疑的收回手,迷惑不解犹疑万分的看着对方。墨衣少年哈哈大笑,圈住锦袍少年的肩膀,拍拍他的背:“安兄,我不会忘记你这个朋友的,珍重!”
      松了提着缰绳一抖,马儿已经奔了出去。

      暗夜中似乎有风在无声流动,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下来了。安佩远恍然惊觉,自己入局了。一切都是幻象,死门已死,惊门何惊,休门在侧后方一闪而灭,安佩远吸口气,他刚才一步踏错,没有进到休门,不过还好,惊门中定然有景门隐匿。
      从景门出去也不失为上策。
      默数方位,向左走了五步,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喀嚓一声脆响!

      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大爆炸,浓烟滚滚浮云蔽日,马儿血肉模糊的被炸得分崩离析。
      有人从马上跃起,又被迎面击来的火弹砸中,滚落火海。
      一声惨哼,少年血肉模糊的躯体在火海中翻滚,火焰如同附骨之蛆生生不息在他全身蔓延,那少年看见了他,伸出双手大叫道:“安兄救我!”
      安佩远猛地吸口气,竭力放松精神:既已知道是惊门,只有万物形动而本心不动,才是唯一能够在这里活下去的法子。

      他知道,按照八卦五行,炙烤得人骨烂肉焦铁汁般的火焰里应该还有一条路。
      刚刚抬起脚,烈火忽然伏地席卷而来,逼得他一闪,有人沉声说:“安兄,你就从来不曾后悔过么?”
      眼前这个人形已经被烧得完全支离破碎,仅余半条单腿撑着冒着熊熊烈火的上半截躯干。暗红赤红的肌肉成片挂落下来,一张本来风神俊秀的脸已经惨不忍睹,蛛网般布满裂缝丑恶不堪。流星般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洞里兀自冒着火。
      那人伸手抹了一把脸,焦糊的肉簌簌掉落在地,骨头上噼噼啪啪的火焰,在全身里外蔓延。他摇摇晃晃,瞪着黑洞洞的眼框,张一张嘴,还算鲜嫩的舌头迅速被火舌吞噬。那人嘶吼一声,手骨头在脖子上乱抓乱捣,火苗在他脸上迅速渗透,最后“蓬”的一声,头颅猛地爆裂成数块,烂糊的肉和脑浆飞溅得到处都是。
      血肉皮骨和脑浆也飞了安佩远全身,他尽管极力镇定,仍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极小极小的一步,却听得‘扑’一声,肋下忽然一阵剧痛。
      他眼前一黑,火焰中立刻群鬼齐出,呼啸着在他身边围绕撕咬。眼看就要被咬住,安佩远猛地清醒过来,立刻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跨了一大步,堪堪跨在群鬼环绕接龙的缺口处。
      仅仅是一步已经足够,风声呼啸着往后退去,百像消失,火焰熄止,晚霞万道,落日融金。
      安佩远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谷远处的断崖下。遮挡他的是重重树木和已经渐渐暗淡下来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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