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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凉暖 ...

  •   一
      某个躁动的初夏的某个午后,空气里糜烂着木槿花的甜腻气息,三楼的练习室里不断传出整齐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叫喝声。整个跆拳道的教室,在这种冲击下,全都如危房一样的颤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似乎要崩断。
      我在走廊里来回的踱着步,还是一如既往的迟到了。这真不是因为懒惰或者叛逆,毕竟琴房和这里还是有20分钟的距离。我从门缝里偷偷的观察,大家都绷着一张脸,像没有表情的木偶一样让人脊背发寒。
      还是被发现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我还是像第一次那样的胆怯。我低着头准备去自首,左肩却被人按住,被拦在了门口。斯斯文文的大少爷也来学这个?口气中满是不屑和嘲讽。架子大的很呢~另一个适时的接道。那美国佬推了我一把,我便没出息的撞在了墙上,两三个人把我团团围住,摆明了要公报私仇。可是连私仇什么的都是拿来搪塞的理由,仅仅是看看不顺眼罢了。
      隐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或许是愤怒或许是烦闷。你们够了没有,不要太得寸进尺!我声音不大,口气里的挑衅却十足,怒目相视,心里却在暗暗发虚——对付一个都成问题,何况是一群。
      我确信我的眸子是有点颤抖的,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如此轻蔑的讥笑。小子,有钱就了不起了?让前辈告诉你,这里不守规矩就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看你还狂不狂!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叫嚣了,他举起了拳头,练习室里的人都靠在窗口看着热闹,带着形形色色的冷漠和幸灾乐祸。
      我猛的抬起膝盖,乘跟前的大个子就痛苦的弯下了腰,又使出浑身力气在他脸上添了一拳。走廊里片刻的沉默,所有人都目瞪口,我奋力推开身旁还在发愣的两个人,逃也似的跑下楼梯。
      身后传来的嘘声动乱不堪。
      二
      被身后两个人死死的拽住了,我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们俩竟然放手了,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怎么了?有人沉声问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歉,他自己先爬起来了。
      事后再想,宋凉还是有些后悔,郁闷的感叹道,我那天不去其实也是可以的,不然也不会捡一个只会吃食的宠物回家。
      我不是宠物,但随他怎么想。
      那天下午,我忙着逃命,到了二楼早已是刹不住闸,跟慢悠悠上来的宋凉撞了个满怀,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漫不经心的问着原因。
      前辈,没事,我们闹着玩儿呢~~取代不可一世嚣张气焰的是谄媚的笑。
      恩,滚吧,滚吧。他那天似乎没睡醒,半垂着眼眸不耐烦的打发着。
      我如获大赦的扭头也要走,却被他一把拎了起来,我近乎惊恐的看着他。他冲我扬扬左胳膊,他的道服被钉子扯坏了,连手臂也伤的不轻。
      你想赖账啊,道服怎么办!
      先放我下来!混蛋!放我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口气有些不礼貌,毕竟他刚刚才救了我一命,他却满不在乎的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瑾。我答道,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帮我把道服缝好。
      我买个新赔给你好了,你手受伤了。
      哦,是吗?他歪着头检查,脱线的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嚅嗫道。
      你得负责吧?
      我连忙使劲点头。
      ****** ******
      我把他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感叹房子的空间之大。
      他随意的歪倒在沙发上,一点也不客气。
      我找到消毒药水和纱布,坐在榻榻米上,一圈一圈仔细的给他缠上。他不说话,我也不抬头,直到我的脸被他盯的微微发热。
      喂!你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我没好气的问道。
      不,不,你长的挺好看的。
      我心里微微一跳,慌忙低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少女度全开的状态,恶心的让人发毛,不禁一哆嗦。
      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谁知道,就是因为想呗~我真是无从跟他解释,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说服家里人同意让我出来住,不能因为这点事而前功尽弃。一个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你不会打架?
      他们那么多人,我一个人怎么对付的了啊!我替自己找着理由,竭力解释着,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可是还是显得苍白和好笑。
      他忽然笑了,伸手我的揉乱的头发,安慰的说道,没事~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下意识的又低下了头。
      许瑾是吧?
      我点头。
      真像女人的名字呢。
      三
      苦熬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决定买单车了。而宋凉也死皮赖脸的拖着一个箱子搬进了我的公寓,说什么肯定会按时交房租的。我说你少来了,爱住到什么时候都随你,就算是我答谢你。他嘿嘿笑着,狗一样的扑上来抱着我说着谢谢和我爱你这些个恶心的字眼儿,我厌恶而且别扭的推开他。
      他以后也果真没有交过一次房租,我怀疑他就蓄谋好了的,打着算盘省下房租这笔钱。
      虽然还是照样迟到,但被欺负的事情在那以后再也没发生过——他每次走在我身前五步开外的地方,依旧是没睡醒的状态,却散发着让人臣服的霸气。
      他说,给我点保护费行不行?我白他一眼,行个屁!他蹭上来抱着我,嘿嘿笑着捏我的脸,简直不胜其烦。
      既然迟到成了规矩和理所当然,那单车也没用了。宋凉每天骑着它去打工,不到一个月,已经破烂不堪。而我仍然是日复一日的单调着大学的生活,从教室到琴房再到道馆。我是家里的老幺,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徒劳,父母只是需要我能拿个一纸文凭,然后就可以到他们的公司去上班,走着被安排好的路线,循规蹈矩的。
      坚持要出来住也是,他们拗不过我只好作罢,放手懒得管我,我也落得个自在。心里有些失望的,毕竟还是希望被挽留和在乎的。
      宋凉似乎不一样,他每天忙于各式各样的工作,带着从容淡定的微笑,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但神奇的是又能晚上6点准时回家,准时出现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做吃的,我一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行的。
      还在家住的时候几乎没怎么一起吃过饭,父母忙于应酬,哥哥忙于学业,我坐在空落落的沙发上,随意的吃着不冷不热的东西,索然无味。出来住也好,至少不要自欺欺人说什么我和家人在一起,这些连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说法和理由。
      我有时候蹲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他不慌不忙的光着脚在厨房里穿梭的背影,出着神。这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男人,忽然就闯入,是打扰又似乎是救赎。
      为什么来美国?我问他,关于他的一切,一片空白,一无所知。
      他低着头,用叉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蛋包饭,不说话。
      怎不见你的家人?恩,父母呢?
      死了。答案简单明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坚强的不可思议。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连说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我真是懦弱,明明是心疼的,明明是想走上前去拥住他的,胆怯逃避。
      我讨厌我自己!
      四
      世界不易察觉的变化着。
      偶尔擦肩而过的微笑,道馆里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起打瞌睡,琴房里凭空出现的纸条和恶作剧,老师眼皮子低下逃课的仓皇,心绪不宁的看着表等着某人回家。。。。。
      开始冷的天气,却暗自滋生着暧昧,全世界的细菌和病毒都死的彻底,唯独对这样的情愫没有抗体。
      秋后的阳光灿然的让人措手不及。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越来越不想知道,一直这样,不好吗?
      周末的午后,电话莫名响起来。他不着边际的开着玩笑,说什么车祸要死了要留给我遗产。我说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给我。心慌的连声音都打颤,跌跌撞撞从六楼跑下来,被站在楼门口的宋凉抱个正巧。担心了吧?他厚着脸嘻嘻笑着。我说我巴不得你早死。我跑的太快了,喘着粗气。
      手都冰冷了,撒谎啊?这个给你。
      他总是轻而易举的拆穿我幼稚的谎言,带着习惯的微笑。我把那个巨大的毛绒熊推回他怀里,固执的说,我才不要,抱着这个回去多丢人。他并不和我纠缠,跨上单车回头把毛绒熊扔回到我这里,猛踩踏板滑出去老远。
      我一个人傻不拉叽的抱着那个熊,原地发呆。
      父亲的公司破产了,我看了报纸才知道,谁也没告诉我。一夜之间家里人全部人间蒸发,我似乎被遗忘了,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果然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本来就一无是处,现在更是一无所有。心里却意外的平静,我以为我会崩溃,事实上或许我潜意识上是期望现在的情况的——摆脱家族的束缚,一个人生活。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他说,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点点头保持沉默。我没钱了,家里人都消失了。我继续说,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依旧沉默。
      我无家可归了。
      不是还有我吗?
      他这么说,装的一本正经的,认真的注视着我。世界渐渐变得涣散,模糊,我的眼里蒙上一层雾。他不动声色的伸手遮住我的双眼,起身吻了我。
      凉,这名字,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温暖力量。
      五
      我确信这不是同情或者溺爱,泪水在他指尖缓缓洇开的瞬间,他的心跳我听的真切,分明就乱了节拍。
      我难过的不是其他,而是终于明白所谓的血缘的羁绊,如此不堪一击。
      宋凉做了跆拳道老师,我也不得不要打工,幸好房子没有被夺取,不然我真的会不知所措的。
      宋凉每天重复几千个漂亮标准而且枯燥的踢腿。黑白二色的琴键,什么音色早就不在乎,我只要知道不能再狼狈下去就是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是孤军奋战,而如今我们已经可以并肩作战了。不过是换了个季节,我就已经如他一般可以淡然微笑面对了。这世界多残忍啊!
      除了琴师,我以外的在学生家长的酒吧里找到一份工作,白天晚上,上学还是休假,忙的团团转,心甘情愿。
      这个冬天真是冷的不像话,手脚冰冷的毛病要是犯了,就是在暖气充裕的酒吧里依旧寒到骨髓。我靠在吧台上,跟形形色色的喜悦悲伤打着交到,终于做到漫不经心的从容。宋凉有时候会来接我,穿着黑色的风衣,一进门就是焦点,我笑他招蜂引蝶,他亦抿着嘴笑,不置可否。
      终于等到下雪,我们肆无忌惮的在雪地里撒着野,接近12点的夜里,空旷的街道,昏暗的街灯,却一点也不压抑。
      冷吗?
      不冷不冷。我在手心呵着气,使劲跺着脚,笑的有些勉强。
      他笑着不说话,给我披上风衣,拥我入怀,细腻温柔的暖意在身体里缱绻,一如初见。
      雪依旧下,了无声息的幸福湮没了整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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