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5、第十五节

　　挂断潘慧的电话，已接近午饭时间，程翕决定要在自己安排好的工作午餐之前，与佟乐取得联系，尽快就刚才的谈判结果请示顶头上司的意见。
　　然而，上司的回应却相当出乎她的意料：“这个……这样吧，你找何总沟通一下，他毕竟是分管销售团队的副总经理。”
　　对方推托的态度让程翕很吃惊，这和上周五部门全员会议上，那个态度强硬的总经理判若两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在上周的大会上，甚至连销售之间未来可能发生的业务冲突，佟乐都要过问，然而眼下，在和自己沟通关于具体业务决策的时候，却不发表任何意见了？
　　而当程翕拨通了何嘉志的电话，把对佟乐汇报的内容再给这位部门副总经理重复一遍之后，得到的回复却是：“这个问题，你请示佟总吧。”
　　于是，程翕只好耐着性子在两个踢皮球的人之间重复车轱辘话：“我刚给佟总打了电话，是他让我来找你沟通的。”
　　“哦，这样啊，嗯……那你去给白总说，让他决定吧。”
　　得知佟乐并未就此事做任何决策之后，何嘉志也一样没有向程翕给出明确回复。他思量着：如果自己同意这个项目，万一因客户所要求的合作价格较为低廉，即便成交，也很可能在日后会让佟乐落下口实，令其有机会指责自己管理不善，没有认真执行公司的价格政策；如果自己不同意，假设因此导致最后未能合作，好歹是一张金额不小的订单，自己同样有担责风险。于是，他索性直接让程翕去找白如璋汇报，认为这么处理更为稳妥。
　　何嘉志的态度倒是在程翕的预期之中，不过，虽然在通话之前，她就预判何嘉志不会给自己明确回复，可在她看来，这通电话既向对方传递尊重，对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坏处。
　　和佟乐以及何嘉志的一轮意料之外和预计之中的前奏唱完，程翕打算到此为止，她希望尽快说服领导接受王君年提出的合作预算以及尚未最终确定的资源使用方案，以免夜长梦多。可接下来，白如璋的唱段与台词，又让她感到极其费解：
　　“领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惊动毕总吗？”
　　关于M市当地商业银行合作项目的报价及资源消耗量的请示，程翕顺利得到了白如璋的确认，但Maeva的年度合作，他却指示下属直接向毕岩汇报。
　　“小程，你就直接打电话去问，让他来定。没关系，你听我的，按照我说的办，给他打电话。”
　　白如璋一再强调，必须直接与毕岩沟通，为此，程翕的内心是困惑的，她迅速把每个对象可能的微妙心态都琢磨了一遍：如果说何嘉志因为在公司内部根基不深，加之他和直属上司之间的不睦而小心谨慎，自己还可以理解，那么佟乐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人格分裂。这个当着自己这个新人的面，为了工位安排如此芝麻绿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肯对上司让步、极尽强势的电影广告部门总经理；这个在内部会议上，面对非自己嫡系的副手，为业务地盘的争夺而不愿妥协的部门一把手，为何在今天，最应该做决策的时候，却不肯表态了？
　　至于白如璋的反应，让程翕更是摸不着头脑。说来，自己入职已快一个月，这段时间以来，他从不关心或过问自己的工作，也对自己没有任何安排和指示。今天，自己主动找他请示具体业务该如何决策时，他却建议直接去找毕岩沟通。这难不成，今后事无巨细，自己都要直接向公司一把手请示汇报？如果白如璋是这种管理方式，那么他招来自己与何嘉志进来当这个部门副总经理，又是为何？
　　程翕越想越糊涂，但顾不得内心的疑惑，打算先快刀斩乱麻，把眼前的项目落实下来。既然佟乐不想管，白如璋又让自己去请示毕岩，那就悉听尊便。
　　在一个总编辑的字典里，是没有“价格体系”这个名词的，而只有“闲置资源浪费”的概念。不低的刚性成本支出，让毕岩秉持有收入就是硬道理的宗旨以，加上又是生存主义的信徒，他颇爽快地确认了程翕的谈判结果。这让程翕心情大好，并将刚才的各种自己看不懂的奇怪现象暂时放在一边。
　　随后，她看看手表，已过了中午12点，估摸自己等的人马上就要出现。这时，一个皮肤黝黑而毛孔略粗大的，短发小眼高鼻梁薄嘴唇，打扮并不入时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来者是程翕在八年前一同供职时尚杂志的前同事——莫枫菱。
　　莫枫菱比程翕还年长一岁，九十年代末进入国际4A广告，由此踏入媒体与广告行业。八年前曾任职国际出版集团时尚杂志销售经理，在那之后，她便开始频繁跳槽，几乎每一份工作的在职时间，最长不超过1年半，短则半年。也是从那时起，她皈依佛门，成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虽不停转换工作，可始终潜心修行，持之以恒地念经、斋戒、做功课、行大礼。
　　两人多年不见，程翕趁着这次来H市出差的机会，打算一来会一会故人，二来也看看她是否有转换工作环境的想法打算。
　　“我们这么久不见，你的变化真的蛮大。”莫枫菱主动首先开口向眼前的故人打招呼。
　　“可能是因为我自打去年夏天开始就再没剪过头发，而你一直记得的是从前我短发的样子。以前老觉得短发容易打理，自从留长发盘发髻之后，我发现这是世界上最省心、省事、省钱的发型。我也终于可以不用每两三个月剪一次头发了！话又说回来，亲爱的，你的模样倒是没变，还和以前一样。”程翕热情地一边笑着一边回应这位老同事。
　　听了程翕一番不走心地胡言乱语，莫枫菱淡淡地莞尔一笑，回答道：“你这么说，还真是客气。其实我变了许多，自从皈依以后，断舍离，我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买衣服鞋子，对物质的需求朴素简单了许多，你看我现在连妆都不化了。”
　　两人边聊边走，来到大厦裙楼的一家江浙菜馆，找了一张二人小桌坐下，准备一起吃午饭。
　　服务员呈上菜单，程翕正准备点菜，莫枫菱说：“亲爱的，今天是农历初一，建议你点纯素，功德会加倍。”程翕听完愣了一秒后，笑呵呵地点了一份四喜烤麸、一份上汤豆苗、一碗木耳炒鸡蛋和一份素炒河粉。
　　“我刚入职《国际导报》，这家公司代理销售运通影城的映前广告时段，这趟是过来出差谈业务。亲爱的，你最近在做什么呢？”点完菜，程翕打算慢慢步入正题，不过莫枫菱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国际导报》那，何淼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刚来还不到两个月，在公司的电影广告部门，这个部门似乎没有你提到的这个人，也许是在其他部门吧”
　　“我与何淼认识好多年了，她以前在《金融界信息日报》做销售，我是她的业务上游，那时我在一家国际4A做媒介购买。前一阵，她给我说，自己跳槽去了《国际导报》，负责纸媒广告业务的代理公司服务。最近她也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去她那里。”
　　莫枫菱的话，多少有些出乎程翕的意料，但又想来，行业圈子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人，便不足为奇：“江湖就那么点儿大啊！看来她把我想说的话也给说了。纸媒那边负责对接广告公司的是渠道部，不过现在报纸业务不太好做，如果你真想跳槽，何不考虑我这边，电影广告肯定会比报纸的业务难度低。”
　　对于争取到莫枫菱，程翕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做判断，有点自以为是和信心十足。可是，她还不知道，莫枫菱内心的天平，更倾向何淼，而非眼前的自己——这位曾经与其平级的老同事。
　　于是，莫枫菱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我最近的确有换工作的打算，不过还没想好去哪一家公司。你让我再想想。哦，对了，我记得当初你在italking.com的时候，常驻Z市，现在怎么跑J市去了？”
　　“其实我在J市工作也将近三年了，说来也是各种因缘际会和阴差阳错，反正你自己做销售也知道，甲方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人，不管在Z市还是J市，都是找同一群人卖东西。”
　　“说起来，那以前在Z市的国际4A的人，你有熟的啰？”
　　莫枫菱的一句有心无意的问话，让有备而来的程翕微微一笑，说道：“是的，不敢说关系有多深入，但的确有一些熟人。其实，我今天找你，也想顺便了解一点当地行业的情况。做销售这么多年，我手里有所有见过面的甲方和代理公司人员名片，我从来都不扔，今天随身带上，给你看看，哪些是你认识，或知道现状的。圈子小，我们俩的交集肯定不少。这些人，我有一阵没联系，消息有些滞后，你如果能共享一些行业动态给我，那么我跑起业务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莫枫菱在H市的广告和媒体圈多年，即便不能与自己成为同一个部门或者同一家公司的同事，程翕觉得，这也不妨碍两人之间的合作。
　　快速翻了翻程翕递给自己的牛皮信封袋里厚厚的几沓名片，莫枫菱在其中的一张停了下来，小声说道：“你也认识魏敏智？！前阵子，我在做财经杂志的时候，为拿下德福电子的广告投放，还去找过他，他就是负责这个品牌的媒介计划。其实，CMB广告有一个专门服务该客户亚太区业务的团队，但在香港，至于甲方的市场部，中国区只有在H市的一个办事处，负责人是一个公关总监，但是广告的媒介投放业务，CMB香港团队的话语权比较大。魏敏智所有的简报需求都从香港来，他的日常工作，也主要向香港CMB汇报。这个品牌每年有固定的预算投放财经类平面媒体，你要是和他熟，可以去找找他，看看和你们的《国际导报》有没有机会合作。”
　　程翕听完莫枫菱的话，翻翻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电话号码递了给对方：“这是好多年前，魏敏智给过我的一个手机号，不过我不确定他换号没？”
　　“没错，是这个号，你可以约一约他。哎呦，我发现这张还是他的旧名片咧，是他以前Base Z市时的名片，那时他还只是CMB国际广告的策划，现在，人家早就是策划总监了。”
　　“现在是午饭时间，估计他不会不方便接手机，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试试看约不约得到他。”
　　待程翕结束了短暂的通话后，餐厅侍应刚好上齐菜品，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我后天回J市，刚刚咱们俩聊的事，你认真考虑一下，做电影广告肯定比做纸媒广告有前途，现在这年头谁还看会掏钱买纸媒啊，都在手机上看新闻。你自己有多久没买过报纸了？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可以直接给我说，我尽可能来协调。说真心话，现在公司电影广告部门的团队刚刚搭建，不少资源也还有待开发，当下是进入市场的好时机。”
　　“你说的我都明白，你容我再好好想想。”莫枫菱带着程翕看不懂的表情点了点头，用勺子蒯了一勺烤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