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12、第十二节

　　例会后，程翕继续无所事事地回到自己的独立隔间，她觉得长久如此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想来既然眼下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自己找点事情给自己做。于是，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打算索性先约个甲方见见面，一方面解闷和打发上班时间，二来，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业务合作机会。
　　对一个从业超过10年的销售来说，没有什么方法，比出门业务拜访更能提升工作状态。初秋的中午，白云像一团团棉花糖，飘在如同水洗过一般湛蓝的天空，出来透气让程翕心情大好，她如约来到位于城中央的一栋甲级写字楼，这是 CHESNEAU &PELE ——谢诺佩尔集团（中国）——的一个分公司办公室所在地。程翕计划在大堂入口处等候与对方汇合，然后步行去马路对面的餐厅吃午餐。
　　马修，是法语名Mathoe的中文音译，他的汉语名字叫蒋修齐，与程翕因业务相识于10年前，从那时至今，马修在谢诺佩尔集团（中国）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一干就是15年。
　　当程翕刚抵达办公楼大堂，只见马修从中午时分例行拥挤不堪的电梯里，笑呵呵地走出来。他身穿用料讲究的Cerruti1881浅蓝色长袖衬衣，深灰色Ralph Lauren休闲裤，一双Caterpillar。如不出席重要活动，或不用接待从欧洲或中国区总部来检察工作的上司，他便常以这类休闲打扮示人。虽年近50，马修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连发际线都停留在年轻时的纬度，他的眼睛不大，但视力非常好，五官轮廓属地阔方圆，且总是印堂发亮，一脸福相。虽经常组织朋友在周末一起打篮球，可他的腰围却始终停留在比较大的数字，加上比较高的海拔，所以整个人显得膀壮腰圆，气场强大。
　　在程翕的眼里，马修可以算得上是她见过的情商最高的男人，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从未听到这位老先生说过哪怕一句烦恼话，永远都是一副乐呵呵、美滋滋、很讨喜的不倒翁形象。有这般心境智慧和状态，很让程翕感到羡慕。
　　“程姑娘，你好呀！好久不见，看你这一通放假出去旅行，精气神很好嘛！”
　　“原本出去旅行，日子逍遥自在，的确心情大好，就是这一回来上班，一堆糟心事儿，感觉生命质量又下降了。”
　　因对方年长自己十四、五岁，加之过人的情商，以及两人之间长达十年的交情，又各自处于两个不同的行业，程翕颇信任这位忘年交，平日里工作上有烦心事，总会找对方吐槽几句。而每当这个时候，马修总会笑着用口头禅开导：“小程，这世上，除了生死，什么都不是事儿！”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餐厅，在靠窗的火车包厢位坐下后，马修便开起了玩笑：“来，给我说说你的糟心事儿，也好让我乐呵乐呵。“
　　”那罢了，不说了，我也省得你万一乐极生悲。“程翕见马修笑咪咪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之上的模样，假装生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啥事儿，我看能不能给你出点主意。”
　　从办公室带出来的烦恼，让程翕下意识地眉头微皱：“我现在供职的这家公司，准确地说，压根就不存在内部管理，加上顶头上司又因不信任提防我。其实，我吧，就是一个简单做事的人，只想专心做点销售业务，赚些钱，不太想掺和内部斗争。但凭我这段日子的观察，估计安稳度日的想法恐怕是要落空了，眼下也只能先骑驴找马了。”
　　“小程，别没事儿就想着跳槽，辞职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你在目前的环境里遇到一点心烦事儿，就立即想换一家公司，换一个环境，这是在回避问题。因为即便你去了另一个平台，没有这样的问题，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那样的麻烦么？”马修表情严肃，但是语气柔和地劝对方，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谢琛吧？去年，集团的一个经销商挖他，当时画的饼很不错，给他一个分公司总经理职位，还配一辆豪车给他，并承诺以后公司上市会分期权。好家伙，结果呢，他去了之后，一天到晚忙得连周六日都没有了。这倒也罢了，因为指标考核很严苛，业绩不达标，所以收入比以前还低。当初他就是因为和新来的上司尿不到一个壶里，死活要辞职，我劝过他，可他就是听不进去。所以，如果你在这家公司遇到的烦心事都仅仅算是内部矛盾，那就解决问题。问题能得到解决，就不需要跳槽。换工作有不低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你想清楚，在现有的平台，如能提供足够你开展业务所需的某种前提条件，你就不要轻易换工作。”
　　程翕听了马修的这一番话，觉得有道理，陷入片刻的思考与沉默。
　　见话题略微有点严肃，马修拿起桌面的菜单说：“工作的不愉快先放在一边，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因两人都很喜欢这家餐厅出品的黑椒汁牛肉烩饭，每人各点了一份，菜品下单后，马修接着问道：“对了，说了半天，你们公司主要经营啥业务啊？”
　　“运通影城的电影广告业务，以后你去电影院看电影，就去运通影城，也算是支持我的工作。”
　　听了对方的话，马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热心地说道：“小程，我们集团好多牌子常年都有各种广告投放需求，我觉得Maeva的产品售价市场定位，就蛮适合在电影院里投放。你何不去找一下Maeva的品牌经理？我觉得你现在的这个产品，就很适合卖给Maeva。当然，至于品牌那边是啥想法，你要和Maeva的品牌老大Victor沟通。我不能保证他肯定给你订单，但是，你先去聊聊，总不会有坏处。Victor和我关系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出差去H市，我可以帮你引荐。”
　　听了这番话话，程翕一阵大喜：“哎呀，马总，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财神啊！！！”
　　“去去去，别高兴得太早，我先帮你给Maeva的老大说一声。此话可是当真，你这周就安排个时间去一趟H市找他，和他聊聊。哦，对了，Victor的拼写，和英语的Victor一模一样。“
　　马修一边说一边翻手机通讯录，让程翕记下了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王君年。
　　谢诺佩尔集团因法资背景，所有员工都要用法语名字，如果谁用英语发音，特别是谁假如敢用英语念出集团旗下的那些品牌名称，在内部就一定会被鄙视。另外，集团还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如果海外员工能表现出对“法兰西的强烈热爱”，被提拔晋升地几率要高不少。
　　至于如何表达热爱呢？关于这个问题，程翕在刚结识蒋修齐的时候，就请教过，得到的回答是：“娶一个法国老婆、嫁个法国老公、有过法国留学背景，最不济，要会说法语。”
　　当然，潜规则终究是潜规则，考虑到大多数中国籍员工的实际情况，该集团日常工作用语依旧是英语。国内一类本科毕业的蒋修齐，没有娶法国老婆，因入职集团时间较早，加之这么多年来的工作环境督促，他的法语水平勉强能达到B2级，也就是除了和老板谈谈工作目标和理想，还能讨论社会问题，至于写工作报告，就很吃力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也不想再往上走，毕竟，高处不胜寒。
　　“谢谢亲爱的马总！哦，对了，据我所知，你们集团还有一个媒介部，我与Victor沟通完了，还需要再找媒介部沟通嘛？”
　　“你说的是我们的Media Buying部门的Luc吗？以我对内部业务情况的了解，Maeva的业务，基本都是Victor说了算。咱们集团，费用都是各品牌自己的，所以也都是由各品牌负责人自己决策选择什么媒介。我从没听说过Luc能左右品牌的投放计划，而且通常由Luc先推荐的媒体，品牌那边，我觉着还都不怎么买账。说到这儿啊，我给你讲个趣事。曾经有一次内部管理层会议上，有几个品牌负责人当场集体抱怨，说因为年初做预算时，Media Buying部门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提出削减一定比例的预算的建议，最后，这条建议居然还被高层采纳了，导致公司的财年刚过一半，一些品牌就没市场预算了。”说到这里，马修停下来吃了一口自己钟爱的牛肉烩饭。
　　“没预算了？那下半年的日子怎么啊？”程翕一脸略带惊讶和好奇。
　　马修笑笑，继续说：“没预算，就再申请呗。其实品牌的那些家伙就是拿这个来说事儿。还有一次，Luc在会上向各品牌推荐一个媒介产品，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忘了，只记得似乎是价格很贵，因为当时各个品牌的一把手都哭穷，说这么贵的媒体，只有Maeva买得起了。”
　　程翕越听越觉得有意思，轻声问了一句：“那Victor怎么说？”
　　“Victor啊，他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大家不说话呗。”马修说：“其实Media Buying这个岗位吧，以前集团内并没有，后来因品牌的自主权过大，市场花费有过一段比较混乱的时期，集团就在内部设立了集采模式，才有了这个岗位。你想啊，Hugo刚进公司的时候，只是集团旗下ROBICHON这一个品牌的负责人，那个时候，他对每一个人都很Nice，谁见了他都感觉如沐春风一般。随着他的权力越来越大，在好多品牌都安插自己的亲信。现如今在中国区，几乎没有敢不听Hugo的。不过，像CHALOPIN的Yanis、VASLIN的Corentin和Maeva的Victor这些都是在Hugo进公司前，就加入 CHESNEAU & PELE的老员工，即便口服心不服，不过这些元老级的大拿能坐稳那个位置，都不白给，场面上也相当游刃有余。我们集团大小15个品牌，每个品牌的市场推广宣传费用，都由品牌根据自身营业额大小划拨，计划和策略也都由品牌自行决定。不过为了加强对品牌市场花费的监管，估计也为了揽权，Hugo成立了这个media buying部门。我听说Luc从Rosenbaum过来，他是Hugo亲自招的，如此一来Hugo又可以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力。“
　　聊起业内鼎鼎大名的Hugo，无需马修介绍，程翕也早有耳闻：他是一个曾留学法国的新加坡华裔，还娶了一个巴黎女人当老婆，其所有条件，几乎都是为谢诺佩尔集团（中国）有限公司量身定制。
　　发现自己跑题的马修突然刹住了车：”哎！扯远了，扯远了！你先去找Victor沟通，见过他，你心里有谱了，再决定是否找Luc吧。”
　　听马修说到这里，程翕回想起自己在十年前曾因为业务拜访，认识的一位媒介代理公司策划总监，叫吕元沁，后来他转会去了一家德资公司，负责Rosenbaum品牌旗下护肤类产品的媒介采购工作。
　　“领导，我问个事儿。”
　　马修露出自己不算整齐的牙齿，笑嘻嘻地说：“但说无妨。”
　　“这个Luc的中文名是叫吕元沁吗？”几年前，与业内同行交流信息时，程翕又得知吕元沁离开了Rosenbaum，入职谢诺佩尔集团，她因此希望能得到求证。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平日里大家都是称呼法语名字，不过他的确姓吕。”马修的话，让程翕暗自嘀咕了四个字“世界真小。”
　　午餐结束，程翕启程回办公室着手准备去H市出差的安排。一路上，她回想起午饭时被马修提到的Luc。
　　当年吕元沁供职媒介代理公司时，程翕与其有过一次小合作。在过往的业务往来上，两人虽谈不上深交，但吕元沁给她的印象很深刻，以至于这么多年后回想起来，她依然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对方的轮廓：外资公司男性白领的外形特点很明显：皮肤白净，因工作繁忙缺乏运动，身材略胖，衣着打扮虽然略显随意，但还算得体。身上的装饰物仅限于婚戒和手表。除此之外，相比比程翕多年前见过的，许多自我感觉良好得溢于言表的外企基层员工，面对供应商，吕元沁还有着一份很难得的、一直挂在脸上的热情笑容。
　　当年与对方的合作经过，程翕至今难忘：当年的自己，虽然在纸媒从事一线销售有些时日，但一直以原始又初级的方式开展工作。而当年吕元沁的广告主，却以高要求行业闻名，这让自己面对项目简报不知所措。作为甲方的媒介代理，吕元沁曾在电话中指导自己如何按客户的简报要求做PPT方案，如何设计提案逻辑，以达到客户预期的要求。那个通话时长不到20分钟的沟通，是一些基本和简单的提案逻辑和技巧的浓缩。而那个项目，最后因媒介资源整合极为成功，广告主对投放的最终效果很满意。所以，对那个项目，程翕至今记忆犹新。而此后，因各自跳槽与流转，两人再没有机会见面与合作，也就逐渐失去联系。世界说大很大，可只要你在同一个圈子里待的时间足够长，就会发现，其实，每个行业都非常小。山不转水转，程翕暗地里对自己说：“说不定多年后，自己又一次转到了Luc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