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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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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没有插销,虚掩着,木屋内,老者盘腿打坐,合着双眼,神态自若,一动不动,但绝对不像睡着了,睡着的人又岂会有那般的威压,似是以自身为中心,威压如水波般一层一层荡漾开去。屋内唯一的光的来源是盏烛灯,不是灯光笼罩着那人,反倒是那威压凝滞了灯光,那烛焰丝毫不动,整个房内压抑得异常,静止得异常。
突然老者眉间一颤,又很快缓缓舒展开来,房内的威压消散,风穿过柴门的缝隙而来,烛光猛得扭动几下,又悄悄恢复平静,时不时轻轻摇曳几下,晃得那人的侧脸恍恍惚惚。
“师弟?”老者从容道。
屋内的黑暗中渐渐浮现一个修长的人影,红绸轻衫的衣摆随着走时带的风在交错的长腿间摇摆,步伐不稳却不莽撞。越靠近书案上的灯,他的轮廓越清晰,那是一张无比动人的面孔,白皙的脸庞,精致而灵动的五官,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如三月暖阳。
在书案边停住,稍晃了一下,立刻顿住,男子抬手作揖,道:“一别数年,师兄安好。”
老者欣然抬起眼眸“……嗯,回来了,就多留些时日……还是说,一会就要走了?”
男子的笑意渐渐消失,抬起头,面色轻颤“于何亓,你……你就这么见不得我?!”
“……”
花桐控制着吐息,一字一顿道:
“我——知——道,"花桐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我想!我不可能再花百年时间与你置气……你一定不会来寻我……师兄,我,我——”
“一路定是风尘仆仆,早些休息吧。”于何亓出声打断他的话,陷入了沉默。
又是这样,这么多年来,花桐每每向于何亓表心意,他便这般打断……回想起当年的事,结合此情此景,花桐半垂的眼眸里暗流激荡,但又很快回过神来,长而密的睫毛微颤着。
谁也没有先出声,不知过了多久,花桐隐忍着叹了口气,从袖筒的纳坤袋中取出一盒糕点置于案上,淡声道:"这点心味道不错,记得尝尝,放久了要坏的……"
“嗯。”于何亓闭上眼,一如这微妙的一千多年一般,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花桐的目光在多看了他几眼后,隐忍着,挣扎着,终于,花桐扑了上去,往于何亓的嘴唇上狠狠撞了一下,不敢多作停留,不知何时,已双目含泪,哽咽道:“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就真的接受不了吗?自表明心意以来,已经一千两百年了……于何亓!你看到了吧,一千多年了,我的心意一直没变!那早已不是不成熟的爱慕,而你!你一直以此逃避,不敢面对……算什么,这算什么!”
花桐语气由委屈转向愤怒,眼泪已滴落在于何亓“沟壑纵横”的脸上,顺着“丘壑”流淌着。
花桐颤巍巍地抚上于何亓满是皱纹的脸,接着道:“你任由时光逝去,任由自己老去……你不知道,每每看到你苍老瘦削的样子,仿佛随时会,会……我心如刀绞!”
于何亓呆呆地望着这张哭花的脸,盛满泪的眼睛暗波涤荡,于何亓注视着,低声道:“对不起。”
花桐拍开于何亓伸过来为他拭泪的手,声音近乎嘶哑:“我不要听这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这语气,犹如毒誓。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想再陪你耗了……”
——“第一个。”
“啊?”花桐一腔愤慨涌上喉头,突然顿住,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选……第一个。”
于何亓摸摸花桐的头。
花桐噎到了,彻底怀疑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随了你愿,又不肯了?”于何亓淡然搂住花桐,花桐僵硬地跌在了结实的臂弯里,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果然,那张俊秀的脸庞,虽没有表情,却看着柔和。
花桐身上的酒香有些醉人,而凉意激得于何亓微微一颤。
于何亓推开一点花桐,语速略有些快:“身上怎么这么凉,生病了?”
花桐愣了愣,木讷道:“没有,只是山间的泉冷。”
“洗那冷水做什么?。”于何亓抬手敷了敷花桐的额头。
花桐有些受宠若惊,但就愣了一下,即刻欣喜地蹭进于何亓的怀里,埋头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你不是爱干净吗,我想洗干净再来见你……”
于何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稍稍搂紧了花桐,心里五味杂陈。
像是绷紧了一千多年的弦突然松开,困意一波波袭来,花桐迷迷糊糊唤了声:“师兄~”睡着了。
明日晌午,花桐猛地抽搐一下,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房梁。盯着那房梁许久,花桐缓缓转向左侧,空无一人。
花桐晃悠悠地坐起身,见屋内陈设,确实是须臾山后山的茅屋,是他与师兄居住过的茅屋。虽说简陋,确是一尘不染。花桐有点头晕,毕竟昨天喝多了,记起是和刀叁一起喝的酒。
……
“花兄弟,不是我说你,多潇洒的人,怎的今日如此扭捏!”刀叁扯起下一块牛羊肉丢进嘴里,和着烈酒嚼了几下就吞了:“什么跟什么呀!拿出点平时说一不二的气势来!大不了撕破脸皮,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呃——花兄弟这么好的人,什么样的找不到?!畏手畏脚的闹什么别扭,跟个娘们儿似……咳咳,嗯……”
刀叁突然禁声,花桐疑惑地眯起眼,缓缓抬头看他,只见陈娘子端着盘猪头肉,狠狠拍在桌子上,剜一眼刀叁,见刀叁乖乖闭嘴,又笑着转过脸来,招呼花桐:“花兄弟别客气,多吃点,你刀哥就搁这犯酒疯,甭理他。”
“好。”
……
一壶一壶酒下肚,花桐终是晕了,只觉得心底压得严实的情绪翻涌上来,在体内波涛汹涌,于是闷头闷脑上了须臾山。
花桐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心想昨天喝了不少酒,烂醉如泥,还上了须臾山,不知有没有闹事。
“吱呀”——木门从容打开,于何亓端着木盆进来,盆缘搭着布。把木盆放在木架上,汎洗了布,于何亓靠近花桐,把布轻轻盖在花桐脸上。
花桐僵硬地坐着,从于何亓门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看于何亓。
花桐慢吞吞地用布抹脸,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于何亓。于何亓虽然仍是沉着静怡,沧桑老道气息不减,却已恢复了年轻的样貌,身体修长、高大,面容俊美,肤白若雪,长发高高束起,虽衣着素简,还是老款,却毫不影响其端雅气质,周身自有仙气环绕,纤尘不染,看着比之前有生气了多了。花桐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不由抿起嘴唇。
“看够了就快起来,看看身体有什么不适。”于何亓早就注意到了那道躲躲闪闪的光亮,走上前拉下那块布,揉了揉花桐的头:“昨晚是喝了多少?满身酒气。”
“啊……呵呵,嗯……师兄啊,昨天我没做什么蠢事吧……”
于何亓闻声僵住了,半晌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花桐的头。
“掌门,弟子千厘有事禀报。”屋外传来一位少年清爽的声音。
“何事?”于何亓回应道,花桐也自觉洗漱完毕,从床上下来。
“今早巡山的弟子在山涧附近捡到了花长老的玉牌……猜想长老可能回来了,特来相告。”
于何亓看向花桐,花桐咧了咧嘴,,眼神望向别处。心道:定是在山泉沐浴时落下的……昨天迷迷糊糊地上山,我居然还想着洗澡……
于何亓的目光深沉起来:那泉想来是不深,否则,他又不会水……
“掌门?”
“额……千厘啊,是我,嗯…回来了。”
……
……
“花长老?”
“嗯~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是……”千厘刚要起身,于何亓便打开了木门。
白衣蓝衫的青年半跪着,一抬头,见于何亓走出来,紧接着,一袭红衣的花桐也探出来。
“弟子拜见掌门、长老。”千厘又跪了下去。千厘是五百年前拜入须臾山修行的,虽为贵族世家子弟,却为人诚恳,不恃宠而骄,对礼仪极为看重,须臾山礼节不多,派风潇洒宽厚,但他仍坚持礼不可废。
“你先起来,”于何亓道。
千厘呆呆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于何亓叹了口气,道:“去传告房掌门,花长老回来了。”
“是……弟子告退。”千厘淡定地递上玉牌,退下,绕过竹林,才颤抖着冒冷汗,扒了扒身边的一棵竹子……刚刚那是掌门吧……掌门?好年轻!还有……花长老和掌门一起出来的……长老可是有几百年没回山了……
花长老回山可是大事!房源清房掌门刚得知消息,须臾山上下早已沸腾了。原来,巡山的弟子一发现玉牌,消息就传开了……
须臾山恒远殿内,全派弟子上下五百号人汇在一起,眼巴巴望着殿堂外,期待着一睹掌门、长老风采。掌门闭关多年,许多后入山的弟子都不曾见过,花长老也只在百年前虽露过脸,众弟子大多只知道房掌门。
恒远殿外,椿树上铜铃声“叮铃铃”作响,须臾山山巅的古钟悠悠鸣起,波浪似的钟声掀起一片森林绿浪。于何亓携着花桐与房源清一同步入大殿。
众弟子屏息凝神,注视着一身白衣黑袍、头束木冠,虽衣着简练却恍如嫡仙的于何亓,只一眼,便低头叩拜,便虔诚不已。众弟子并未见过掌门本尊,传闻掌门老态龙钟,却不想是风华正茂,一时间皆唏嘘传闻不可信。抬头间,见紧随其后的花桐,身着黑衣,披着殷红的丝绸外袍,如瀑的长发松松的揽到身后,用黑色的发带扎起,露出精致白皙的脸,青年男子般修长的身形,花桐带着和蔼的长辈般的微笑,如春风沐雨,掳获了满堂弟子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