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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思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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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终于到了京城,已是半夜。
马车停在梦生楼前,客房是昨日就预定好了的。
老板见他们的马车停靠在门口,殷勤得出门迎接,他笑得太过热情了些,有些把良缘吓到了。左越因看她无措的应付着各种客套话,笑起来,到后来她几乎是说完了各种可以应付的招式。左越因在帐桌前付了帐,才走过来替她解围,他向老板吩咐了几句,又看她还没缓过来,便牵着她回了客房。他们的房间还是左越因特意定在的顶楼,不仅包揽了京城最美的风景,平时没有特意吩咐还不会有人来打扰。
京城与山庄的印象不同,在良缘看来,这似乎更像是风月之地。五色纱帐到处高高挂着,被褥帘子无不都是丝绸制的,她越过房间中央的拱窗,还能看见楼外红灯笼连成的星火,这个点楼下还是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风迷了眼,她皱眉。
人人都说京城美,是这个美法。
她倚着栏杆,回头看着先生独自回了自己的房。她猛的吸了一口气,出于她的私心,比起京城来说,喜欢左思山庄多几分。那多的几分便在先生身上。只有在山庄里,先生才好像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若是先生留恋....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匆匆回房梳洗了一番,宽衣睡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夜赶路的缘故,良缘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她急忙收拾妥当,担心着先生是否已经离开了。等她推开门,左越因正半靠在大厅的卧榻上,撑着头,一点儿没有着急的样子看着书。见她终于露面,才向身边一个小伙计比了个手势,那小伙计便快步离开了。
他勾勾手,示意她坐到身边。
她想说些什么,慢慢走过去刚坐下,那伙计就端着饭菜回来了。都是很普通的菜,许久没有这样与先生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了,放在此时她倒觉得有些特别。而他只是放下书,动了筷子。整顿饭,没有一句话。左越因吃的不多,很快就结束了。他看着良缘慢慢一口一口得吃着,在她手边搁了一块手绢,又替她沏了满满一杯茶,“慢慢吃,吃完去街上逛逛,好不好。”
她点点头,他又是笑。小伙计看这俩人一来一去的,也是懂了意思,跑到楼底下喊了老板上来。左越因像老板吩咐了几句,跟着老板下楼去了。留下她一个人慢悠悠得吃着。
午饭过后,他们就如约上街了。阳光难得得好,刚才临走前,老板还对她说着京城前日就是阴雨绵绵的,连太阳都不出的,说她运气好定是个一帆风顺的命格。她朝老板笑笑,也没当真。真到了京城里面,又觉得和昨日楼上看下来的不同。街上来来往往,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融在了一起。良缘鲜少见到如此场面,眼里倒是看不过来。
她走走停停,一直没闲过。左越因就静静跟在她身后,她什么东西多看两眼,他下一秒就递了银子。结果到最后良缘什么都没说,手里已经拿了不少漂亮的小东西。
她咬着糖葫芦,嘴里支支吾吾,“先生,今年的上元节,看来是良儿此生最幸福的日子!”她开心极了,突然就忘形得来了这么一句。她走在前面,连蹦带跳的,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先生。
左越因笑起来,“此生?”他右手握着折扇柄,反复敲着左手心,用很不相信的语气反问她。
“此生!”,她回头,一脸的笃定,把左越因给逗笑了。他哈哈两声,又咳嗽了一下,微微颔首,“高兴就好。”良缘盯着他发呆,他上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示意她继续走。她依旧没反应,最后只好牵住她的手,走起来。良缘愣了一下,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在身前带路的背影。一时间使不上力气,由着左越因带着。
“先生,”她突然拉住先生的手,左越因停下回头看她。她张开嘴想说下去,可到了嘴边,她却不想提了,松开手指了指远处,问,“我能要个面具吗。”
不远处,就是一家面具的摊子。
摊子不大,却五脏俱全。几乎什么样式的都有,她左看看右看看,打定不了主意,“先生,”她唤,眼里装的还是琳琅满目的面具,“先生觉得哪个好。”她征求着他的意见。
“这个”,左越因摘下了只绘着鹤羽的面具,替她戴上。活脱脱像是从仙界里走出来的姑娘,清清冷冷,好似她的性子一般。她看起来要比她的年龄小很多,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亮得不行,这幅样子要是不慎闯入什么道观里,大约是要被人当作活菩萨的。不置可否,她除了在先生面前显得柔软一些,在外可是冷得不行,和她鲜少接触的下人们还评价她,天生的清高。仅仅是不善于表达,落了个这样的评价。幸好她跟在先生身边,也并非在乎外人的看法。光是每日先生的心思,就有够她琢磨的了。
临近放烟花的时辰了,左越因安排在承揽夜景的高楼天台上,他们靠在满是衣着鲜丽达官贵人的回廊边,想等着烟花开始。她左右看着,远远见着一个小厮朝他们走来,那小厮看着觉得眼熟的很,觉得是找先生的,无意间皱了皱眉。
左越因看她这细微的表情,就朝她目光所及之处看过去。那人恰好走到他身边,他作揖,“左大人,有事相报。”
梦似乎醒了。
左越因微微颔首。
良缘知道先生有事,别过头不再看他们佯装看着外边夜色。那人在左越因耳边低声说了一段,左越因听了沉默片刻,看着良缘。良缘见他们许久没什么动静,再回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她在等他开口。
“良儿。”风从外面猛烈得拂来,她眯起眼。想看清先生在说什么,他却没有再张口。这个镜头在她眼里缓缓放大,先生皱着眉,貌似连眸子都暗了几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想仔细看清先生的表情。
“我要去处理些事情。”,风偏偏就这时候停了。
她睁开眼睛,先是点了点头。左越因看着她,没动。于是她又点了点头,左越因依旧站在那儿。
梦也该醒一醒了,这整整半日足矣。
“先生,”,她笑,“良儿一人没事的,先生去罢。”她想笑得更自然些。先生她算是偷着借着半日,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她这么想着,殊不知先生有多了解她。他又定定望了她一阵,终是朝着那小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
烟花是何时炸开的,良缘没有意识到。只是依稀记得,有人群在她身旁擦肩而过,好几次还撞到了她。她像是丢了魂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烟花爆开的声音几乎让人失聪,良缘脑子里乱得很,她依稀看见先生小时候在藏书阁里,教她识字的模样,他的声音温温的,不轻不慢。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嘴、甚至是他搂着自己的样子,都在眼前蔓延开来。
“先生。”她突然唤。
“姑娘。”有人扶住她的手臂,她抬眼。那人的眼眉像极了先生。她心猛地一震,泪就那么淌了下来。“姑娘,你没事吧?”他似乎有些着急,可良缘却听不清他在道何。耳边响起先生唤她时的语气,她模糊了眼,那人以为她哪儿不舒服,小心翼翼搀着她向外走去,他们步幅极慢,等到了个府邸门口,烟花大会已在一片哗然中落了幕。
良缘哭的精疲力尽,一整夜都被安排在了一个厢房里,有一个小丫鬟伺候她躺下后,她便记不太得什么。只觉得有郎中进来过,似乎还有一两个人。
一夜无梦,她醒来时,身边正趴着一个小丫头,梳着漂亮的发髻。良缘睡的不舒坦,下意识动了动,倒是把小丫头给弄醒了,她一脸的歉意,那小丫头坐直身子,抬头揉着眼睛长得真叫精致,水汪汪的大眼睛吧噔吧噔得看着她,把她的脸都快看红了。她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便往门外跑,边跑边喊道,“月七姐姐!那位仙女姐姐醒了!!”
她还没搞清情况,那小丫头就又欢快得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那姑娘长的好生漂亮,似是凡尘里人人都夸赞的宛如牡丹花那样的美人,举手投足之间,散着烟火气。
“姑娘,你醒了。”她笑起来,身上带香。良缘颔首,那姑娘则低下头对着小丫头说,“去叫秋容哥哥来。”那小丫头点点头,又蹦蹦跳跳得朝外跑去。
良缘想要起身离开,她掀开被子,脚还未落地,那姑娘便把她按住了,“姑娘再歇歇罢。我名月七,”顿了顿,“李姓。”她先自报家门。
良缘见她很担忧自己的样子,也不好拒绝,“良缘。”她思索,解释道,“我不太记得后来昨日发生了什么,多谢姑娘照顾,叨扰了,我该回去…”。去字还未出,李月辛朝她摇摇头,“不是我,是王爷。”
此刻有人从门外跨进来,那眉眼像极了先生,只是多了些凌厉的感觉,不似先生如水般温和。仔细一看,似乎像的更是风骨。月七识相的退开几步,那男人身后的小丫头不知哪儿钻出来,朝着李月辛咯咯地笑,而后又盯着她看。
这么一出,真把她搞糊涂了。
“姑娘,”那人开口,声音有些低,“你身体好点了吗?”他的语气温柔极了。
除了先生之外,还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讶异,却记得昨日先生离开的样子,她不免着急了,不答反问,“我可以回去吗。”她又作势要下床。
那人微微皱眉,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来上这么一句。
“秋容哥哥想留神仙姐姐吃饭!”小丫头朝她笑,本是李秋容要说的话,却被她抢了先。
他看着她,“留下来。”良缘打量他,李秋容衣着极好,手上的玉扳指,加上红衣映着暗纹。举手投足和先生如出一辙,除了太过雷厉风行之外,还真找不出不是的地方。她不敢多说,下意识得沉默,整个屋子都变得紧张起来。
到最后月七也附和起来,“良缘,留下吃饭吧。”
鬼斧神差得就那么被留下来吃顿中膳。
她本要自己打理的,结果李秋容给她安排一个丫鬟,说是这几日会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拒绝了三四遍,结果最后丫鬟被逼急了跪倒她脚边,句句恳求掺着哭腔。她实在是没了辙,任她在自己身上捣鼓。
反正不用她费心,她就那么坐着,脑子里全是如何离开的事情。丫鬟忙上忙下的,半个时辰能搞定的事情,足足做了一个多时辰。她看着铜镜里被精心装扮过的脸,有些变扭,她趁丫鬟没注意,轻轻叹口气后,跟着丫鬟走了。
待她走到宴厅里,饭菜已经都上齐了。刚才那三个人就坐在那,她不好意思得笑了笑表示歉意。那么一个硕大的桌子,加上她,也就四个。明明是上元节,冷清得过分。她像是明白了他们为何要留她下来。
她随着其他三个人动了筷子。食之无味,她还在想着借口让他们放自己回去。这第三口菜刚下肚,就有下人匆匆走进来,“少爷。有人求见。”
李秋容放下筷子,“何事?”他这么一说,月七也停下来,想听下人要要说些什么。
她看着下人向她看过来,李秋容像是猜到了,比了个手势。下人领会,向后倒退了几步后,消失在门口。
片刻,他再进来时,身边多了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手里握着把折子扇。
先生。
“良儿。”左越因先是开了口。良缘搁了筷子,站起来,“先生。”她看他抬头,微侧着身子,望着自己,“王爷,在下是来要人的。”他没行礼,目光更没有离开她半分。
良缘没等李秋容开口,率先快步走到他身侧,左越因顺势就牵住了她的手。他们正打算走,李秋容却久久得才开了口,“既然左庄主都已经光临了寒舍,何不就坐一起用个膳。”绝非善意的话。
“不了。”先生笑,手中的力度家了几分,良缘看着先生,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家中已备好了饭菜,不可浪费厨子一番心意,”他这才行了个歉礼,“多谢王爷对家女一夜的照料,这几时日,必会送上厚礼。”没再多话,李秋容静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左越因不想再等下去,牵着良缘穿过一道道门离开了。留下饭桌三人各有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