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当铺》一品舟

2、第002章

　　蔡程程说自己是个换脸天才，不是没有依据的。

　　荣城不少人都知道他的父亲蔡建国是个大老板，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去世多年的母亲魏景红，曾是个金牌换脸师。一家人本来生活得很是幸福美满，直到某天魏景红被人从当铺抬回来，半句话没说明白就咽了气。

　　那年，蔡程程刚上初一。

　　而就连蔡程程也不知道的是，隔年搬到他家楼下的租客压根儿不是他爹的相好。那人迄今为止掏心掏肺追过的对象，只魏景红一个而已。

　　“别看这儿装修那么有派头，要知道发垃圾短信打广告的多半不是什么正当场所。”

　　站在会所门口徐良钦拽了拽蔡程程的袖子，后者烦躁的甩开了徐良钦的手。

　　“你懂什么你个家里蹲。”

　　“互联网让我足不出户知晓天下事。”

　　“闭嘴。”

　　“哦。”

　　蔡程程捏着拳头拽着徐良钦往门口走，这家会所装修得相当不错，因为在郊区占地也十分大气，一排透明玻璃门正中站着两个穿着西装背心的门神，瞅见蔡程程和徐良钦后眼前一亮，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二位需要什么帮助？”

　　说话的人长着几颗雀斑，粟色卷发服服帖帖的，目光一直在徐良钦那张脸上打转，徐良钦不耐烦了，双手抱在胸前板着脸说了一声：

　　“□□的。”

　　小雀斑：……

　　蔡程程伸出大大的巴掌捂了那张嘴。

　　“别听他瞎说，我来谈点儿生意，这是我朋友，跟着一块儿的。”

　　“谁是你朋友，叫叔叔。”

　　徐叔叔被侄子一把拎起来跟着小雀斑一起进去了，半分钟不耽搁又有了新的门神填补上了空缺。徐良钦只能脚不沾地欣赏会所大厅，入眼先是块儿古色古香的屏风，屏风后头正对着一排大理石楼梯，亮晃晃的印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

　　男男女女，买脸的卖脸的，都在身着小背心的“门神”引领下进入各自的隔间谈“生意”。从前人脸交换还需要遮遮掩掩，如今竟然像个发展成熟的二手奢侈品交易市场。

　　“你们这儿到底干什么的？”

　　如果不事先收到了短信，徐良钦绝认不出这是个当铺设在地级市的代理网点。

　　“二位是第一次来难免会有些吃惊。”小雀斑递上来两张名片，上头写着‘人脸当铺南省荣城市换脸顾问叶青’，“现在不比早些年，换脸就跟化妆一样，成了提升居民幸福指数的重要手段。能吃饱穿暖的前提下，谁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些呢，就算长得都好看，没生对自己脾气不也糟心么。一楼的这些顾客多半就是没生对自己脾气的，找着对自己胃口的脸，两边一合计自愿交换个几天，我们就收点儿手术费图个造福一方。”

　　叶青说到造福一方的时候可自豪，徐良钦看着总觉得心里发毛——从前费老劲也培养不出一个的换脸师，如今怎么感觉跟生猪崽子似的一生生一窝，还管这些鸡毛蒜皮？

　　难道他家里蹲的这四年国民基因突然变异了？

　　蔡程程也觉着有些不对劲，然而没有刚来就走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问：

　　“那要是只卖脸的呢？”

　　“卖脸的得上二楼贵宾室——二位随我来。”

　　叶青领着二人慢慢爬了上去，徐良钦落在最后头试图给蔡建国发短信，结果被蔡程程一把抢了手机，大手牵小手，蔡程程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徐良钦白白的小肉手，捏了捏，竟然软和得不像话，所以他就又使劲捏了捏。

　　徐良钦：“断了断了！！”

　　爬到楼梯尽头一转便瞧见一方不大不小的厅，左右连着狭长过道，正中摆了香案，案上供着张张果老的神仙像，蔡程程路过时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亲娘曾说过换脸一门历来尊张果为祖师爷。

　　脚步未有停留，三人沿着左边过道转进第二扇门，门内里摆设极少，两张对放的双人沙发中间隔着一个灰色金属茶几，徐良钦同蔡程程挨着落座后瞧见茶几正中有个圆环，看着像是某种机关。叶青给二人砌了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遥控器。

　　“二位想必也能从字面上有所了解——同一楼那些一对一限期交换不一样，真正的人脸买卖是伴随着身份变更的所有权转换，审核更为严格，我们收取的中介费也会更高，当然，依据每张脸的等级评定，我们也会支付给卖家满意的价款，二位都是相貌出众之人，应该能谈出个好价钱。”

　　“你误会了——有意向的只有我一个。”

　　蔡程程重申了一遍，叶青颇为可惜地看了看徐良钦那张脸，倒没多做纠缠，而是拿了份空白合同给蔡程程看。

　　“我先给二位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的业务流程，荣城代理网点只负责登记和协商合同细节，等走到手术那一步还得去南省总店，小兄弟对这有异议么？”

　　蔡程程摇摇头，见此叶青摁下手中的遥控器，茶几正中那个圆环突然翻转出一个金属球，绿色光线自球体表面射*出相互交织，随后，出现了一张由绿色线条拼凑出来的人脸。

　　叶青抬掌示意：

　　“既然没异议那咱们先来估个价——劳烦小哥把脸贴到这张电子脸谱上。我们需要采集数据传输到南省总店去评估，价钱会参考时下市场偏好，给出的价格就是您的到手价，中介费与手术费皆由买家承担。”

　　蔡程程依言将脸凑了过去，徐良钦亲眼见着那些绿色的线条活动了起来，慢慢附着在了蔡程程的脸颊上，从发际线一直到下颌骨的位置没放过一丝空隙。停留不过几秒钟，绿色脸谱便从蔡程程的脸上剥离下来，模拟出肌肉组织和皮肤，等到蔡程程后退睁眼，展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张与自己无比接近的脸。

　　看着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脸，蔡程程突然打起了退堂鼓。

　　“评估需要一些时间，趁此机会我先向二位说一下我们的合同内容。”

　　叶青摁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脸谱消失在了原地，数据应该已经同步到了南省分店。徐良钦偏头看蔡程程，早先的毅然决然已然有了裂缝，只剩一头乱糟糟的黄毛依旧嚣张得没边儿。

　　果然。

　　不跟他拗着来他自己反倒更容易冷静，徐良钦心情大好，咧嘴冲叶青示威性地笑了笑，饱满的两颊陷出两粒浅浅的酒窝，跟刚长牙的奶猫似的半点威慑力也无，单单挠得人心痒痒。

　　后者明显一怔。

　　在这行干了快三年，他还从未见过哪个笑得这么……值钱。

　　相当值钱。

　　“数据采集只会用于估价么？”

　　“啊？——哦，当然不是。”

　　叶青的职业假笑有点拿不出手，干脆收起来换了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我们还得用于核实身份。按照法律规定，我们不能给在逃人员提供换脸服务，所以还会用于比对网上追逃人员的人脸信息。等到身份核实过后价格也谈妥，咱们就可以安排健康检查，体检合格后我们会正式签订买卖合同——合同一经签订不得随意更改，任何一方毁约都得支付总价款百分之十二的违约金。”

　　蔡程程一页页地翻着合同，徐良钦就趁着空档继续跟小伙子扯闲篇儿。

　　“钱款什么时候结清？”

　　“术前会支付百分之五十，术后到户籍窗口做了登记，办理了新的身份证件后再持新证件到我们这儿完善手续，结清剩余款项。”

　　两人交谈期间蔡程程翻完了合同所有内容，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干脆直接开口问，

　　“如果我把脸卖给了你们，那等个一两年后有钱了还能再把脸买回来么？”

　　“这……我还真不能向您保证，那时很可能这张脸的所有权已经转让给了别的顾客，届时就是您向他买东西，卖与不卖，自然还得看别人的意思。”

　　蔡程程一听眼里的光明显暗淡了不少，徐良钦从旁幸灾乐祸地看好戏。这孩子的五官遗传了他亲妈，当初刚到荣城的时候他没认出来老蔡，反倒是先认出了素未谋面的蔡程程。从此一住就是四年，一开始小孩儿对他态度还不错，经常到他家来打游戏，后来估计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不仅不再上他家门儿，就连跟他玩儿得好的几个同学见着自己也会吐口水。

　　“看什么看！”

　　蔡程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徐良钦咧嘴笑：

　　“当然是看你好看了——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最像你妈，你当真舍得？别人拿这张脸去坑蒙拐骗你也舍得？”

　　“闭嘴。”

　　徐良钦每说一个字都直戳心窝子，蔡程程越听越觉得厌烦。他当初也是脑子发热才起了卖脸的心思，冷静过后想想还真不能草率决定。况且人脸当铺每两年进行一场资格考试，就算错过了这次……不行，他不能错过这次。

　　脸不一定卖，钱可以想别的招儿凑。

　　“我……”

　　“您不用着急做决定。”

　　叶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蔡程程反悔连忙上了缓兵计，

　　“卖脸毕竟是件大事可得考虑周全，咱们不妨等评估结果出来再说，哪怕买卖不成，知道自己的脸能卖多少钱也是件有趣的事儿——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我帮这位小哥也测测？”

　　徐良钦还在想着该不该替蔡程程一口回绝，冷不丁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瞅见叶青那滴水不漏的职业假笑，他心里有些不爽。

　　“你这是觊觎我的美色？”

　　蔡程程翻了个白眼儿，叶青却诚心点点头：

　　“可以这样说，我们会所从未拍出过脸王，要是收了您这张没准儿能搏上一搏。”

　　徐良钦显然对提高别人的业绩不感兴趣，拽着蔡程程就往楼下走。蔡程程有些不爽地低头看去，只看见一截露在羽绒服外头，细细白白仿佛一拧就断的脖子。明明是被自己强拉来的一个人，终于得了空离开时竟然还不忘看顾自己，也不瞧瞧他这小身板儿能护住谁。

　　傻帽。

　　熊一样壮的蔡建国都收服不了的蔡程程，今天还偏偏跟在了这个傻帽后头，叫他牵着出了会所大门，塞进了出租车。蔡程程一路有些恍惚，脑内斗争了许久，眼前晃动着徐良钦那细细瘦瘦的肩膀，还有母亲死前大张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黑洞洞的嘴。

　　他必须进当铺总部。

　　“叮——”

　　思绪突然被手机的短信铃声打断，蔡程程点开一看，是刚才留下的叶青的电话号码发来的消息。

　　‘让您朋友在这个APP上做个评估，我们会支付您一笔可观的报酬。’

　　附后的，是一串网址，和醒目的‘美丽优价’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