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蕉下甜

11、霸王（四）

　　这几日菱乐本想着用钱在襄城安置一座宅院，但又想着张生说是想要考取功名。她也就没敢再用钱，只是将那些银子拿了出来予了张生去买笔墨纸砚。想着到时候可以陪他一同上京。

　　幸得她之前有相熟之人，愿意将宅院租予她。虽然不大，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安居之所。一找到住处，菱乐便连去将客栈的房给退了。

　　后想着要支会张生一声，便寻去了竹林。听张生说他们一群学子最喜在竹林读书，因为清静又有意境。她倒是也喜欢竹，正直而清爽。就跟她初见到张生一般，哪怕是来听戏，对着那园子里摔倒的女客也是客客气气。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觉着他是个知礼心善的人。

　　不像钭颜，每次对着别人不是大呼小叫，就是恶语相向。

　　菱乐不知为何总是会想到他，后来一想毕竟也相处了八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离了，有些牵挂也自是正常。

　　今日菱乐进竹林并没有看到张生的其他好友，只是想着上次张生说是在林中。她也便顺路寻了进去，只是找了好久，都未曾见着他们踪影。看来，似乎也不是在这主道上。怕是他们那群人嫌弃吵吧。

　　菱乐这般想着便要往回走，却听见隐隐有一道嬉戏声传来，菱乐蹙眉，如此幽静安宁的地方为何会出现这般污言秽语。

　　她本想就此离去，却听得刚刚那道女声娇媚的唤了声：“张生。”

　　菱乐的脚步一顿，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不能移动，她的心似隐隐的漏了一拍，这道张生，当不是她想的张生吧。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娘子，可是想死哥哥了，再唤一声哥哥听听，这声音魅得。”

　　那女声轻笑：“瞧您，那管老板可是出了名的好身段，好嗓子，名角儿。您不让她喊去？”

　　张生嘁了一声：“别说了，她哪有你这么善解人意啊，尤其是这小嘴…”

　　“哎呀，公子尽开玩笑。谁不知管老板那娘也是我们花楼出来的，一样的一点朱唇万人尝罢了。”

　　这污言秽语听得菱乐直恼，她很想像其他女子一般冲进去，但整个人却是在迈出去那一刻退缩了。花楼女，花楼女吗？她是时隔多少年再次听到这般话语，她的心隐隐的一点一点揪在了一起。

　　脑中一直嗡嗡的，他们再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只是想到那年大雪纷飞，路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骂她阿娘是浪荡货，是花街女。说她是野种。

　　原来，便是这般意思吗？可笑！

　　远远的，钭颜看着她一点点不敢置信的捂着耳朵颓然的蹲下身去，整个人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处不敢上前。他只恨自己，为何会相信张生，更将她托付给了那样的人！

　　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八年的人啊，怎容得别人来伤！

　　“钭老板，听说你断了我的银子？什么意思？”，梨园内，远远的钭颜便听到张生来闹，连蹙眉对一旁小厮道：“将他赶出去。”

　　小厮领了命去，他便听到张生在外大吼大叫，他听得头疼，便去了内堂安睡，索性没再管。

　　等他再醒时是被人摇醒的，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小厮一脸张皇的模样：“什么事？说清楚。”

　　“钭老板，出，出事了。那张生闹着不走，在前面戏台子上道出了管老板是女儿娇，还说管老板的娘是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

　　钭颜呼吸一窒，连从榻上翻身站了起来：“管老板可知晓此事？”

　　那小厮连道：“不曾，管老板回去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这会子还没出来呢。”

　　钭颜舒了口气，连道：“尽量将此事的影响压倒最小，今日来小园子听戏的人都派人送点银钱去，让他们勿要将此事传出。”

　　小厮连领命下去了。

　　钭颜出去时果然便看见张生大大咧咧在戏园子叫骂，那模样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钭颜想也没想一把便冲向前去扼住了他的脖子，身旁一阵阵抽气声传来。戏园子里的其他人连上来拉他，钭颜却是一脚踹在了张生身上：“我嘱咐过你什么？张生啊张生。你可真行啊，拿爷心尖尖上的人逗乐。”

　　钭颜说着又是狠狠一脚踹下，戏园子的其他人这才知晓，一直被钭颜欺负的管老板，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今日怕是除了管老板是女子这事，便当属这事最为让人震惊了吧。

　　那张生也急了眼：“今日你若是不予银子给我，你定会后悔！”

　　钭颜嗤笑：“后悔？让爷后悔的事还没出现过呢。”

　　钭颜说着便上去又要是一脚，张生连忙躲避，兜了空档便朝小园子外溜去了。

　　钭颜也是气急，却仍是按耐下性子去安抚那些看戏的人。

　　张生出了园子却是越想越气，不过一个戏子罢了。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提起衣摆便朝客栈而去。又听了客栈老板说管菱乐将房退了，以为是管菱乐要弃他而走，心底又是一股气不知打何处来。

　　问了掌柜便冲冲朝宅院而去。

　　“管菱乐！”，张生踢开门便是一顿怒喝！

　　关在屋子里的菱乐身子一颤，连将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张生却是踹了一门又一门。

　　黑暗中，菱乐就紧紧的盯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亮，那像极了十四岁那晚师父将她关进屋子里的模样，她害怕极了。

　　菱乐猛的摇头，似乎有梦魇一点点在眼前出现重叠又淡去，再出现。

　　“管菱乐！”

　　菱乐一身惊惶，仿佛又听见了师父的声音，让她寒颤极了。

　　几乎是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她几乎是同时瞪大眼睛朝门外看去，就见张生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那怒气腾腾的模样可怕极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菱乐连朝角落里缩。

　　张生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过来？管菱乐，你他娘不就是个戏子，还不是跟你娘一样是被玩的，装什么清高！”

　　“不是的不是的。”，菱乐猛的摇头。

　　张生却是一掌箍上了她的脸：“管菱乐，老子告诉你，钭颜他娘的让老子不好过，老子就要让你不好过。你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吗？老子就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哪去？不就是有钱吗？你成了我的人，他再有钱又能怎的？”

　　菱乐猛的怔住，脑中来回旋转的却只有那一句，你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吗？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可还来不及她多想，张生已经撕上了她的衣服。

　　“滚！禽兽！”，菱乐似回过神来，连一把推开了他。谁知张生被这么一推反而更兴奋，连擦着嘴角便欺身上前。

　　“滚啊。”

　　“晚了！你不是求着要跟我吗？大爷我成全你。”

　　菱乐泪眼莹莹的看着将她压在身下的人，从未有过一刻，她竟这般希望钭颜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想告诉他，是她错了，她错了。

　　她就看着张生一点点撕碎她的衣裳，她却无力反驳。她，是不是真的和阿娘一样。

　　脑中似这些年所有的画面一点点轮播，先是阿娘带着她，然后阿娘死。她被钭颜欺负，但似乎只要有钭颜在的地方，她便听不到丝毫污言秽语。

　　她仿佛在绝望中看着钭颜踏光而来，她定是出现错觉了。她那么决绝的离开他，他怎会再来！

　　可她还是看见他了，她就看着他，用着那把霸王用过的刀剑，狠狠朝那人背后刺去。她只感觉脸上一阵热流袭过，整个人像是吓呆了一般。

　　他，杀人了…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猩红，像极了当年她透过门缝，看着他用刀剑刺进师父的心口。同样的神情，同样的恼怒。足以让她疯。

　　她的脑中似有什么记忆一点点在重组。十四岁那年，他将她护在身后。只因师父看上了她。他苦苦哀求他，将脑袋都快磕破了，可师父依旧无动于衷。

　　她被关在了漆黑的屋子中，看着他抱着师父的腿被踢得满身是伤，她看见了他嘴里流出的血。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模样，那么傻。

　　十四岁的他，哪会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对手。可他是还是将那把剑刺进了他的后背，为了她，欺师灭祖。

　　她的心陡染漏了一拍，眼中泪不自觉便夺出眼眶，她忘了他怎么护着她，只记得他将拿把刀刺进了师父的后背，却忘了那是为了她。

　　“师兄，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对不起，对不起。”，她张皇的摇着头掩面痛哭。

　　他为她驱逐欺辱她的师兄，为她建知乐园，杀死对她意图不轨的师父，一步步将她捧成角儿。

　　从始至终，为的，只是一个她。

　　“傻丫头，你可知我等你这一声师兄多少年了。”，她看着他满脸的鲜血，用手缓缓抚上了她的脸颊。

　　“师兄，我错了，我错了。”，菱乐看着他口中呜咽，眼中是布满的泪水，顺着绝美的脸颊一点点滑落，从腮到口中，尽都是苦涩的味道。

　　“你没错，是我错了，分明知道他是何等人，还将你放入虎口之下，是师兄对不住你。”，钭颜的眼中满是懊悔。

　　“师兄，分明是我的任性…”，菱乐早已泣不成声，钭颜却是一剑敲向了她的肩颈。

　　他缓缓的站起了身来，将身上的衣服披在了菱乐的身上，然后一点点将她抱了起来。

　　“让我再送她一程可好？我想送她回家。”

　　身后的小厮沉默不语，却是跟着他走了一路，从宅院到知乐园，一直到他将她放在知乐园外的藤椅上，然后给她沏上哪一杯铁观音。

　　似乎，这一切，都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你是不是早就确定是我杀死了他，而不是他自己猝死？”，钭颜缓缓的看向了身后的小厮，不，应该是襄城第一神捕。

　　“是，钭老板，对不住，你现在身上背负着两条命案。”

　　钭颜缓缓的闭上了眼：“我知道，不要告诉她。她这一辈子，本就很苦了。”

　　说完，他最后再带了一眼她。似乎那个冬日，就那么一眼，她便映入了他的心，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只是他无能，从未曾护住过她。如今，还要让她一人在这世上凄凄度日。终是他，没能护住她。他是霸王又如何？终是护不了他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