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与小段子集合地》林沁人

5、短篇一 望苏言-4

　　扑通，王敏轩一屁股坐翻了椅子，连同桌子上的矿泉水也撞倒了，瓶子里的水洒了那人一身，白色的衣衫湿透了大半，但看上去并不狼狈，白色里隐隐透出的肉色，看了莫名的触目惊心。

　　水晶吊灯发出的光璀璨夺目，灯光下，苏言的脸色白的看不出一丝血色，看起来诡异又阴森。
　　王敏轩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腿上根本使不出力气，勉强蹬着地毯往后挪了几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苏言站起身，慢慢朝他走来。

　　苏言弯下腰，向他伸出手来，用称得上温柔的声音轻轻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扶你起来。”
　　王敏轩啪的一声打掉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声音哆嗦着，“你不是人。”
　　苏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好半晌，他叹了口气，说，“王敏轩，我不是人，难道你就是人吗？”

　　“你说什么？”王敏轩睁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苏言站直身体，转身走向房间里的那张大床，掀起床单下摆，然后弯腰整个上半身钻进了床底，王敏轩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的动作，他的余光注意到旁边桌面上有一只复古金属制烛台，他忙起身把那烛台拿在手里，克制着手脚的哆嗦谨慎的靠近床边，举起烛台......。

　　苏言从床底钻出来了，手里还拖着个重物，王敏轩看清那东西时，烛台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哐啷一声，他两眼一翻，也跟着倒在了地毯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王敏轩刚读完这一句，身后就传来轻笑声，他回头看去，就见女仆恭敬的低着头站在门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的脸颊红成了一片。

　　“敏轩懂得什么是情吗？”苏言从书房门口信步走了进来，态度自然的像在自家一样，他把帽子递给女仆，那姑娘红着脸小心翼翼接了，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苏言的手指，慌乱的连整个单薄的身体都在细微的颤抖。

　　王敏轩突然有点不太开心，到底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女仆拿着帽子挂到了书房里的衣帽架上，王敏轩冲着她挥挥手，“这里没事了，你出去吧。”
　　女仆愣了一下，“少爷，我还没给苏少爷倒茶。”

　　“不用你，”王敏轩摆摆手，“出去出去。”
　　女仆不太情愿的走了，苏言坐到王敏轩身后的软塌上，从他手里把书抽走，“汤显祖的牡丹亭，敏轩倒是好兴致。”

　　王敏轩不理他的揶揄，从书桌上拿了茶具，动作娴熟的烫了茶杯，帮苏言斟了一杯茶，前面的动作都精巧好看，到了最后一步，却是颇有些粗鲁的把茶杯推到了苏言的面前，杯子里的热茶水都被推的洒出来一些。

　　苏言不以为意，反倒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杯子周围有水渍的地方轻轻一抚，手指沾了水看起来更加洁白莹润，指甲在阳光下像透明的一样闪着光。

　　王敏轩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苏言的动作，这时忍不住把头扭了回来，愣愣的看着那根似乎有魔力一样的手指。

　　苏言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目光一闪，手指轻轻一弹，就将手指上沾着的水珠弹了出去，正正弹在了王敏轩脸上。

　　小小一滴水，当然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威力，王敏轩只觉得脸上一点凉，但这点凉不知道怎么的，就带出来一片痒来，说不上是脸上痒还是旁边的嘴唇痒，更或者是心里痒。

　　王敏轩别开脸不看人不说话，苏言弯起手指，用指节在书桌上敲了敲，微微欠身道，“感谢王大公子屈尊为小人斟茶，小人惶恐，不胜感激。”

　　王敏轩不理他的戏弄，转身想走，没走两步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肘。

　　“敏轩，你想有个柳梦梅吗？”苏言紧贴在他身后，说这话时，嘴唇都快贴到了王敏轩的耳朵尖上。

　　王敏轩身体抖了抖，甩了一下肩膀，试图把那只钳制住自己的手甩掉，却没有成功。
　　王敏轩有点急了，他回头用侧脸对着苏言，语气有些冷，“放开我！”

　　苏言不放，他明明看起来并不比王敏轩强壮，修长的胳膊修长的腿，没想到力气竟然这样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苏言的语气有些固执和严肃。

　　王敏轩虽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但是大家族里的孩子从小就见天儿在各种各样的人手里抱来抱去，这个家的厨房每天要给七八十口人做饭，人来人往的，每天见的人多了，最会察言观色，性格也最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况且这个逼问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一直心存孺慕之情的表哥。

　　王敏轩态度软了下来，他浑身都放松了，语气和缓的斥责道，“表哥就喜欢逗我玩，我是个男的，就是想要，也该是要个杜丽娘。”

　　苏言闻言冷笑了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回身半倚在塌上，拿起那本《牡丹亭》翻开盖在脸上，一条长腿轻松的搭在另一条腿上，姿态随意好看，却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势。

　　王敏轩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这个一向好脾气的漂亮表哥不开心了，于是蹲在塌下，做小伏低道，“表哥好阵子没来了，我这些天一直惦记听你弹琴来着。”

　　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学的东西都多，音乐都是基本素养，王敏轩也会弹钢琴，但也就是日常娱乐，与苏言完全没法比。

　　苏言从小就天赋极佳，钢琴的造诣颇深，之前出国深造过两年，回国后就连续开了好几场个人独奏会。

　　那阵子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这位学成归国的青年才俊，苏言本就家世不错，再加上被冠上了个钢琴家的名头，自然很受年轻女孩子们的欢迎。

　　不过苏言很少在非演出场合弹琴，这些年里，也就王敏轩开口他能弹上一曲，后来发展到，只要来王家，苏言总要主动给这个小表弟弹上几曲。

　　人都说，这表兄弟两肯定是前世就积累的缘分，要么怎么今生就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这见了面就跟连体婴似的，分不开了。

　　王敏轩自己却知道，他其实是有点怕这个表哥的，每次苏言来他家，他知道自己看着随意，其实心里都一直绷着呢。

　　家里这么多口人，他爹偶尔因为他犯错骂他责罚他，谁看见了听见了，王敏轩都觉得无所谓，但就是不能让他表哥看见听见，哪怕只看见听见一句话，王敏轩都觉得没脸活下去了。

　　有一次他挨了他那暴脾气的爹的一顿藤条，苏言闻讯前来看他，他愣是让仆人把苏大少爷关在门外，连着一周都没让人进门，后来苏言无奈找了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捎来不少好玩的好吃的，给躺在床上养伤的他解闷儿。

　　兴许是王敏轩的轻声软语起了作用，躺在软塌上的苏言拿下了盖在脸上的书，扭头看向他，问道，“想听什么？”

　　王敏轩高兴了，知道这不明不白的别扭就算过去了，于是像只小狗一样撒欢的抱住苏言的胳膊，“表哥，我想听《偶成》。”

　　苏言诧异的挑了下眉毛，“你不是一向只喜欢西洋的曲子，怎么突然想听赵元任先生的《偶成》？”
　　王敏轩脸上微红，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还迎视着苏言的目光，“偶然间听到的，很欢快，好听。”

　　苏言下了软塌，走到钢琴旁坐下，王敏轩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到旁边，双手拄着下巴，专注的看着。

　　苏言弹琴的姿势很好看，脊背挺的笔直，手指修长，指尖白皙圆润，双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悦耳的欢快乐音就从他指尖处流淌出来。

　　这首曲子很短，不多大工夫，最后一个音符就弹完了，苏言转头看向王敏轩，“喜欢吗？”
　　王敏轩眼神愉悦，点头，“喜欢。”

　　“不是问你曲子，我是问人，你喜欢吗？”苏言说道。
　　王敏轩眼神呆滞了一瞬，“什么人？”

　　苏言“啧”了一声，“我，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