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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医生也要有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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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堂。
齐山的遗像高挂正中,只是音容犹在,斯人已逝。
齐家班的弟子们都穿上了素白的孝衣,操持着丧礼上的迎来送往。
齐山病得太久,其实人人心里都早有些准备这一天的到来,悲戚之色并不是那么浓重。
只除了毫无心理准备的齐妙。若不是身边同样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叶知秋一直暗中扶着给她依靠,她大概早已经跪不住了。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半是梨园同行,也有几个齐山生前的戏迷。灵堂里多数时间是安静的。
叶知秋暗自有些为师父心寒,却也隐隐有些庆幸。
除了师父走的当夜哭得狠了,小咪这几天并没怎么掉泪,可也没怎么休息,只顾跟他一起不眠不休地操办后事。他劝了几次没用,知道她是借忙碌逃避悲伤,也只能由她去了。
只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过度的哀恸和劳累,小咪现在已经摇摇欲坠了,倘若真的人来得熙熙攘攘要不停还礼,她多半是吃不消的。
门口突地响起一声高声唱诺,让叶知秋有些惊异地抬起头。
莫言先前已经来过了,与其说是来吊唁师父,不如说是冲他来的,温言细语着劝了他好半天节哀顺变,让原已经身心俱疲的他应付得几乎有些力不从心。
莫语也已经来过了,原本只是面色凝重,可一看见齐妙的样子,立刻眼圈也红了,认认真真朝师父遗像鞠了三个躬,不待齐妙回礼便也跪了下去哭着抱住她,泣不成声地一连声说“对不起”,临走不敢正眼看他,也只是一连声说“对不起”。
怎么莫家还会有人来?
二公子来过了,三小姐来过了,现在轮到了大公子。唱诺时报的身份不是他的军职,而是替父致奠的莫家长子。
除了几个父亲生前的多年好友,前来吊唁的人齐妙多半不认识,也没有心思辨认来人,只是机械地在人家致奠之后回礼,并没有意识到眼前是来自莫家的第三拨人,对于仅是个小小戏子的父亲来说,实在已是天大的身后殊荣。
完成了吊唁的程序,莫铭没有立刻转身就走。
他原以为自己在近处跟叶知秋这样的人多待一秒都会受不了,只是看来他先前的确是如小妹所说,对在戏台上扮女人的男旦偏见甚深。
台下的叶知秋虽然仍清秀得过分,甚至到了眉目如画的地步,身形也不够魁梧高大,有些清瘦文弱,可现在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看来却不比面前居高临下的名门公子军中要人少一点担当。
因为他是身边人的全部依靠,哪怕那个人扮起男装来甚至能上演英雄救美的好戏。
小妹之前其实不止一次说过要介绍齐妙给他认识,说他们两个实在是绝配:莫名其妙。名字是莫名其妙,为人也是莫名其妙,看起来都再正经不过,其实阴坏阴坏的。
“鄙人是来替父致奠的。”莫铭仍然站得笔直没有弯腰,只是略低了头,看着齐妙在身边叶知秋的示意下有些木然地抬首,嘴角条件反射地牵起一丝感激微笑,眼睛却花了点时间才聚焦到他脸上,声音喑哑地道了声多谢有心。
他看到的显然是一个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处在最低谷的齐妙,却足以推翻他先前有些武断的臆测:穿起男装就能让小妹误以为是男人的女子,多半轮廓粗犷有余精致不足,恢复女装再漂亮也有限。
女要俏,一身孝。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意识到心里在想这个,莫铭才发现自己有些轻佻了,并不符合灵堂内肃穆哀伤的气氛,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其实无人发觉的失态。
“令尊大人生前曾对家父有恩,家父一直不敢忘记。舍妹之前也曾蒙齐小姐仗义出手相救,一直把你挂在口边。”
他对齐妙道,只是话说着却觉得自己居高临下的姿态看来更像施恩而非感恩,于是单膝跪了下来跟她平视:“所以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或者鄙人可以效力的地方,还请齐小姐不吝开口。”
街边的法国梧桐再也没有树叶可落,街上的零落行人秋装换了冬衣。
戏园重开,满座依旧。只是惯例压轴的大戏从《霸王别姬》改成了《贵妃醉酒》。
齐妙已经成为了圣玛丽医院的医生。
第一天正式上班之前,在她坚持之下,戏园门口在瑟瑟寒风中飘扬的大旗从“齐家班”换作了“叶家班”。
齐家班的台柱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是叶知秋。近一年齐山病倒之后,整个戏班实际上已经把他当作了新的班主。
只是老班主刚过世就正式更名,不是叶知秋会做出来的事。英恕在他面前隐隐探过一次口风结果落个抱头鼠窜的下场之后,也没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谁也没想到,最后说服他的却是老班主的女儿。
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齐妙恢复了平日的伶俐劲儿,很快就意识到了戏班里的暗流涌动,也意识到了源头在叶知秋身上,说不感动是假的,却也好笑于他的迂腐。
父亲已经去了,自己虽然是他女儿,可不是戏班中人。父亲要是希望齐家的梨园名声能传承下去,当初就不会把她送出去学医。那叶子哥还纠结什么?
她找到叶知秋,直接了当告诉他:“戏班里所有人都希望你担当起来,我也希望。相信爹的在天之灵也希望。”
她没有说更多。其实她还准备了好多话用来劝服他的,只是一时被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吓了回去。
定定看了她许久许久,叶知秋面色恢复了从容和煦,终于轻轻开口:“好。”
齐妙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说服。叶子哥的样子像是放下什么心头重担,却更像是失落多些。
“不过说好了,改名归改名,可叶家班还是我的家!”她一下子跳到叶知秋的座椅身后,殷勤给他揉着肩膀,俏皮笑着撒娇。
没得到意想中毫不犹豫的肯定答复,齐妙知道自己那点不安的预感对了。
叶子哥沉默片刻后的回答佐证了她的猜测:“小咪,你现在是医生了……”
“可我还是小咪啊!”她赶忙截断了他的话,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把他的脑袋左扳来右扳去,总之就是不让他把话说下去,自己却用很委屈的声音咕哝,“医生也要有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