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79、七十九、在路上（六）：苦涩的开始

　　第二清晨，峰岚在鸟叫声中醒来，套上裤衩，钻出帐篷。朝霞还未完全散去，天边还红彤彤的，树梢上还缀着雾气。耳边有潺潺水声，一条小小的清泉正从山崖上挂下来。

　　两人停车露营的地方，是山坳中的一块小小的平地。另一头有几间年久失修的房子，孟磐在房子前踯躅、张望、出神。

　　峰岚走上去，“嘿”地敲打后背吓孟磐，孟磐转身咯吱峰岚：“光膀子不怕冷？感冒了活该，看你使坏吓人！”

　　峰岚止住笑，问：“看什么呢？想什么呢？”

　　孟磐说：“这儿以前是小学。现如今，路修通了，学校却废弃了。大家都进城去念书。”

　　又回头指着平地，说：“这是操场。也是队上的晒谷场，队上开会，村民办喜事、丧事也在这里。记得好几次，白天请戏班子搭台唱戏；晚上就挂幕布，放露天电影。《天仙配》、《冰山上的来客》、《小花》、《小街》、《小兵张嘎》、《画皮》、《少林寺》……还有香港的武打片《倩女幽魂》什么的。人山人海，现在的什么‘嘉年华’根本没法比。现在看电影，几亿大制作片子，也没那时候的气氛和心情。”

　　“有个夏天晚上，连续放了《地道战》和《平原游击队》，已经很晚了。我干了一天的活，又眼都不眨地看了三个多钟头，在回家路上竟然倒在墓地边睡着了。据说第二天天未亮，有个大婶挑菜路过，差点被我的呼噜声吓死。我爸、妈找到墓地问：‘在坟边睡，不怕鬼’，我说：‘哪里还有鬼鬼子都被八路军消灭光了。”

　　两人洗簌收拾好，开车到村里转悠一圈。乡村道路，狭窄、泥泞，好几次进退两难，峰岚撂挑子给孟磐：“还是叔叔开吧。”孟磐一路开车，一路指着窗外，说这是谁家，那是什么地方，感叹说：“都荒芜了，人都进城了。我两个姐姐住在镇上，还有一个在县城。”

　　“爷爷、奶奶也跟着进城了？”

　　“我带小岚去看看他们。”

　　车开到山脚下，两人上山，来至两座坟前，孟磐掬两把红土添上。

　　两人开车到镇上，正逢“场日”，人山人海，车根本开不动，只能一寸一寸往前挪。孟磐找地停好车，带峰岚“赶场”。孟磐买了些野生菌子和柴鸡蛋，说：“那时候的孩子，哪里有什么零用钱。要钱用，就去山里捡菌子。有时候爹妈心软，会把舍不得吃的鸡蛋给我。我和姐姐们就翻山来卖。卖的钱还得先买书和文具，剩下的才是零用钱。当时看上了一个万花筒，盯了一年也没舍得买。”

　　孟磐又说起那时候赶集最大的享受就是花两毛钱吃一碗面。于是带着峰岚去当年的农贸集市，找个摊吃面。

　　孟磐感叹：“十块钱一碗的东西，还吃不出当年两毛钱的感觉。”

　　峰岚笑道：“现在吃的是环境，是情调，当年吃的是纯真。”

　　“只可惜再回不到纯真。那时候缺衣少吃，却比现在要开心得多。”

　　吃完早饭，两人开车去县城。峰岚问：“不去你姐家看看？”

　　“我和姐姐的关系早破裂了，最后一次见她们还是八年前回乡奔丧。她们怪我不肯拉扯她们。说当初在广东打工，每个月领到工资，只留两百伙食费，剩下的全寄回家支持我。说我当官了，就只顾自己，给点钱就打发了。不但不帮，还拦在中间。那年有一伙人打武装部老房子的主意，这老房子本在县城郊区鸟不生蛋的地方，县政府搬迁过去，成了市中心。就有人要‘盘活资产’，以几十年前的成本价买下来开酒店。找到我通融，给我送‘股份’，我不收，就找到我姐姐们，我下死命令：‘谁敢送，谁敢收’，我亲自去纪委举报……”

　　峰岚笑道：“当个清官，也真是不容易。”

　　“做人都不容易。听说有小学同学杀人进去了，因为一家人拆迁款分配不公，捅死了哥哥，捅伤了父母。”

　　下高速，换孟磐开车。到老县城，找到县一中的地儿。老一中早被夷为平地，在盖房子。跟人打听，已经搬去新县政府边上。于是导航前往新政府，一路经过厂房、写字楼林立的开发区。孟磐感叹：“才几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真回不去了。”

　　远远望见新县政府旁边气派大门上的“ＸＸ一中”，孟磐说：“第一次品尝苦涩的滋味，就是来一中读高中的时候。”

　　“因为见识了花花世界，有了对比？”

　　“不是。原因没准小岚比我更清楚。”孟磐看着后视镜里的峰岚坏笑。

　　峰岚楞一下，恍然大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