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71、七十一、家破人散

　　人生变幻莫测。只是汪雨没有料到，他的人生和世界，会变得这样这样突然，这样剧烈。两三个月间，什么都不同了。快乐、欢愉、喜悦……早已成为历史；悲惨、沉痛、懊恨……取而代之。

　　在医院安顿好胡灵，大家回家。第二天一早，汪父汪母盘问儿子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是因为卖房子起争执，说：“怎么不跟我们商量？”“房子卖了，户口挂哪儿？”“已经抵出去一套了，怎么也得留一套。”“房价还在猛涨，现在卖太亏。”“听说连接两个机场的地铁已经确定在这里设站，等通了地铁，这房子还得翻倍。”……一家三口商议几回，决定不卖房。

　　但是，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卖，是被债务人盯上，不由你不卖。汪雨找阳雨律师想办法，阳雨说，最保险的法子，和胡灵暂且离婚，把房子留给胡灵。

　　汪雨和父母商量。汪母踌躇：“离婚保房子，就怕到时候人财两空。”

　　“我相信胡灵，她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而且这房子当初她是实打实出了钱的，本来就有她一半；她都拿去，我也认了。”

　　汪母想一想，说：“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最看不清的也是人心。过一两年，你若是还清了债，再挣一份家业，还能图个破镜重圆。你若是一辈子背这一身债……”

　　“我一定能东山再起！爸、妈，不要以为我是被宠出来的，吃不了苦。当初考美院，来北京上培训班，租城中村民房。没卫生间，每天走一、两里地上厕所。没暖气，还舍不得烧电取暖，满手起冻疮，又痛又痒。就这样，每天画画一点没落下，早上五点半一定起床，晚上十二点不一定能睡觉。”

　　汪父：“你还是不知道世道艰难。这世上的事，跟念书不同。上学念书，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多花一个钟头，就多会一道题，就可能多考一分。在世上打拼，没有这么简单，背景、后台、路子、运势…….缺哪一样都难。如今是没背景、没后台、没路子。运势这个东西，也不是家里养着，说来就来。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要是有才气、肯努力就能成事，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失意的人。

　　“这公平吗？不公平！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那么不公平。你能怎么办？你只能把这不公平吞下去、咽下去！

　　“你每走一步，不能想着最好的情况，要想好最坏的情形受不受得了。”

　　是啊，这世上的事，哪里是才华和勤奋这么简单。想想梵高同志，穷困潦倒一生，生前只卖出去一副画。在一次又一次无穷无尽的失败、失望之后，梵高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在大部分人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无足轻重？行为古怪？令人生厌？万千俗人中最俗的那一个？”最终进了疯人院，在绝望中结束了一生。梵高还算运气好的，毕竟死后得到了认可。这世上，有多少人像《活着》里的众生，被生活，被命运碾压成灰，湮没在时间里。

　　能承受得了一辈子的潦倒吗？可是，这有的选吗？胡灵已是恍恍惚惚，精神快出问题了。大夫说，再不能受打击了，否则再要孩子就难了。没有孩子，胡灵真的会枯萎、会死掉。“经不起折腾了，胡灵和将来得孩子必须有一个安定生活。没得选！能承受不能承受，都得承受。”

　　汪雨说：“没事，现今太平盛世，有手有脚，就没有冻死的、饿死的。”

　　汪母说：“不止是说这个。雨儿，你和胡灵吵吵闹闹，可是妈知道，你离不了她。将来她真的跟别人走了，你受得了受不了？”

　　汪雨沉默。受得了受不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理是这个理，可就有人离了那谁就活不了，即便活下来，也与没有那谁的活法大不相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应该知道。如果她选择了别人——我是说如果——不正说明她离了我，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更好？她能活得更好，我为什么活不下去？

　　汪雨壮士断腕般地悲壮：“这世上谁离不了谁？”

　　不卖房子，怎么还这余下的四、五百万债务？汪雨思前想后，跟父母商量：“我先回南方老家，一则先躲一躲；二则一家人是六七年前因为我大学毕业要留京，才来北京发展，根基还是在老家，要翻身，还得回老家。”

　　汪父说：“我和你妈跟你一起回去。”

　　“爸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还是留在北京养着。”

　　汪母说：“汪家就你一根独苗。当然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汪父说：“北方气候，还是不习惯，水土不服。老家住惯了的，养人。说到根基，你有什么根基？这些年在外面，家里的亲戚都不认识了；还得我回去。再说，你走了，人家说你‘跑路’了，扔下我和你妈在这儿，我们能有好日子吗？”

　　第二天，一家人从医院回家。正吃饭，汪母想起孙子没了，儿子要离婚，一家人“跑路”回老家，忍不住抹眼泪：“家破人散，真是家破人散啊！”又想起去年曾请半仙算卦，半仙说汪家这两年有一劫，果然应到近日：“命啊！人还是争不过命。虽然是做生意，却从没有做过亏心事。前世作了什么孽！要报应，报在我们身上，怎么让孩子遭难？！汪家三代单传．．．．．．”

　　汪父忍住咳嗽打断汪母：“已经这样了，还说它，有什么用？”

　　汪雨放下碗筷，左右开弓打自己嘴巴：“都怪我!都是儿子不孝……”

　　汪母忙止住泪拦儿子：“都怪我多嘴。这都是命，怪不得谁。”

　　汪父说：“这命，也没什么。我和你妈要入土的人了，不怕它有多坏。你和胡灵还年轻，来日方长，总有守得云开见日出的一天。”

　　胡灵三天后做手术，手术很顺利，当天就出院了。勇力和胡月见胡灵没事了，才敢告诉父母这几天的事，说：“要留住这房子，只能暂且离婚。”“汪家要先回南边躲一躲。”胡母哭道：“胡灵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胡父叹道：“离了也好。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将协议起草好，让胡灵签字。胡灵不肯。一则这几天看出来，汪雨是真心悔恨，孩子的事，虽然不全是他的错，真的有替自己死的心；二则，离婚了，更要不了孩子了；孩子两次找到自己，又两次折回去，不能让宝宝再等了。听到汪雨打算离婚后要回南方老家，更加不肯离婚。

　　汪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解释一回，见胡灵两眼发呆，把手在胡灵眼前晃一晃：“你在听我说话吗？”

　　胡灵缓缓地说：“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汪雨一狠心：“谁也没想走这一步。可是，生活会让人伤心。以前年轻，不明白。现在知道，人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非得走这一步吗？”

　　“这是能保住房子的最稳妥办法。暂且离个婚，也没什么。不是有人离婚就为了能多买一套房子吗？”

　　“你不是要卖掉吗？卖掉好了。”

　　“不是你不肯卖来着？”

　　“宝宝没了，空要房子有什么用。”

　　“孩子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

　　“离婚了，怎么会有孩子？你还要回老家，离开我。”

　　“不是“离开”这个意思，是去打拼，去想办法。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的，一定会回来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

　　搁以前，胡灵会吵，会哭。可是现在在坐“小月子”，她还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吵、去哭。胡灵想一想，为了钱为了孩子，已经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这次背上这么巨大的债务，还掉了一个孩子，将来还不知道要吵多少回，要吵成什么样，可能“假”离婚要吵成真离婚。暂且离婚也好，先缓一缓。

　　“你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回来！”

　　“什么时候？”

　　“债还得差不多了，度过这个难关。”

　　“需要多久？”

　　“……”

　　＂我们一定要讲好时间。”

　　“……”

　　“一年好吗。明年的今天，你回来。一定回来！不管有没有挣到钱，不管有没有还清债务。好吗……答应我！”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