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57、五十七、暴风骤雨的前夜（五）

　　阳雨在单位闹一场，请长假回家陪张婷待产。

　　挤地铁去亦庄取车，在宋家庄等始发空车。大家排队，就有人插队，钻到前面，准备车门开了冲进去抢座。平常也就忍了，今天火大。阳雨大声呵斥：“都排队呢！有点素质好吗？”那人戴上耳机，装作没听见。

　　屏蔽门、车门依次打开，大家蜂拥而入，如同上战场，各种推搡尖叫。生活的奔波，让尊严成了奢侈品。

　　停靠一站，上来一位拄拐棍的老头，倚靠在门口。插队哥坐在旁边的黄色老弱病残专座上，闭眼听耳机，装作没看见。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抖动的鞋上下蹭阳雨的裤管。

　　阳雨再次怒火千万丈，把插队哥的耳塞一把拽下来：“让座！”

　　“你谁啊？凭什么？”

　　“没看见这座什么颜色吗？没看见背后写着什么吗？‘老弱病残专座’，你不认字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病残’？我赶着去医院。” 又对老头说：“你说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家里呆着，上下班高峰期出来添乱！”

　　老头吓住了，忙说：“我还有几站就下了。站着就好，坐下了站不起来。”

　　旁边坐位上的怕引火上身，要站起来。阳雨一把摁住那人的肩：“没你什么事。早干嘛去了？”

　　这是杠上了！ 插队哥恶狠狠地瞪阳雨，然后翻白眼：“以为自己那根葱？看年龄不小了，还跟屌丝一起挤地铁， loser！”

　　阳雨大怒，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一把把插队哥从位子上拽起来，又一把把老头拽到位子上，说：“坐！”又扫视四周：中国人呐，一个个都欺软怕硬，遇到流氓恶霸就缩头！”

　　原先转过头来看热闹的，见阳雨的目光扫过，又都明哲保身移开视线。有两个小伙子怕事闹大，拉开插队哥，说：“哥们，消消气。”

　　阳雨不依不饶：“忍你很久了！有娘养没爹教的，什么玩意儿！”

　　插队哥本已被人拉开，听了这一句，转身吼：“我操你大爷的！”挣脱劝架的，扑上去要开架。

　　阳雨怒目相对：“我还怕了你了？！”

　　南方有俗话说“好仔怕烂仔,烂仔怕死仔”，换成北方话：“老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众人一看，这插队哥还不是个不要命的，气势被这小白脸盖过了，而且已经有两个精壮小伙出头劝架，也都趁势做好人，上前隔开两人。插队哥也未必敢真打，骂骂咧咧，到站下车了。

　　阳雨稍稍冷静一会儿，开始后怕，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坏了，就这么大胆。人有时候真是看不清自己，就像当年在美国，考驾照前心想，自己开车肯定不超速，安全重要，不急那几分钟；等买车了，超速比谁都厉害，有一次甚而时速接近90英里（150公里），把搭车的德国教授和Caleb吓个半死。又比如，几年前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相亲的时候，哪想到会和一个小伙子纠缠在一起，还被迷得神魂颠倒。

　　到站赶紧下地铁溜掉。到停车场找到车，打开车门钻到驾驶座上，这才想起来，手机自昨晚一直关机。急忙开机，数不清的未读信息和电话。有一条微信来自张婷：

　　“家里没电了，电表金额显示为零。你妈问我要充电卡，我说这智能电表都是你手机交。你妈怪我对家里不上心，还说什么‘将来当妈了，这样不行’。你还电话关机，赶紧回电话！”

　　阳雨看手机，十来个短信提示来自阳母的未接电话。阳雨急忙打开某宝缴电费。某宝是你越着急越给你越添乱，老报错：加载失败，网络打不开。信号条明明有三四个格子！

　　“连手机都跟着欺负人！”阳雨恨得扬起手机要往下砸，到半空中又停住，“啊”地大叫：“某宝！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下车四处走动找信号，终于缴上了电费。松了一口气，打电话给张婷，说电费缴上了，“这几天难为你了，未来两个月，我特地请假在家，当挡箭牌，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阳雨正想听张婷感动之后会说什么，就见听阳母的声音：“哎呀，要生了，不怕辐射？！”

　　那一头阳母接过电话：“怎么手机关机！一家人急得……”

　　阳雨只好撒谎：“出庭一整天，法院不让开手机。”

　　“这些天别给张婷打手机。孩子的问题上，不能有丝毫马虎。辐射这个东西的危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先挂了。”

　　阳雨正松一口气，阳母一个电话过来。原来刚才当着张婷的面，不好数落阳雨，现在换个地方，要严肃地讨论问题。

　　“你怎么不说你做了一整天手术？”阳母说到自己的老本行。阳雨想起母亲当年赌气不回家见奶奶，用的就是这个借口。

　　“……”阳雨不知道如何回答。

　　“天下当妈的，有几个听不出孩子撒谎？你小时候不这样呀！讲老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阳雨避重就轻：“单位有事，招标没拿下来。领导批评我，让我请假回家生孩子。”

　　接着，阳雨精神恍惚，“嗯”“啊”地答应着，听阳母的人生政治课。政治课足足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最后的结语是“听进去了没有？”，阳雨连忙回答：“听进去了，听进去了”，赶紧挂掉电话，。

　　阳雨坐在驾驶座上，闭上眼，仰头深吸一口气，查看来自峰岚的短信、微信，有百十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