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林舟1

49、四十九、得之我运，不得我命；历史的转折点？

　　随着预产期的接近，张婷请了产假，搬进阳雨南郊的小复式待产。夫妻二人商议好了，先接阳雨父母过来照料产前，生下孩子后，再接张婷父母过来照料月子、带孩子。

　　婆媳共处一个屋檐下，迟早会有矛盾，宇宙真理，没有例外。阳雨家的婆媳矛盾，和欧家的又不同。欧家是两个女人都要当家作主，互不相让。阳家是没有女主人“当家”：一个月下来，阳母就看出来，张婷对儿子不上心，家里诸事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有一天吃饭，阳母终于按耐不住，对张婷发话：“我们是在你家里，怎么你倒像是做客的。”张婷不说话，阳母又把阳雨拉到一边，问夫妻俩是不是吵架了在冷战。阳雨撒谎道：“这里太偏，之前都在市区租房子住，就周末来住住。生完孩子搬回市里，周末都未必能来。哪有心思打理。”又说：“两家人以前都不认识，现在住在一起，相互那里有话说？感觉不自在，很正常。相互适应要有个过程，等有孩子就好了。”看着阳母将信将疑的神情，也不知道有没有搪塞过去。

　　阳雨忙这头，就顾不上峰岚那头。和峰岚经常一两个星期见不上一面；通话也有限：单位里不好敞开聊，到家里更是不能打电话，只能发文字；有时一天累下来，连微信也懒得敲。

　　感情跟花花草草一样，需要时间和相处来浇灌。恋爱中的人，不分男女，心是敏感的。峰岚感到，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关系似乎越来越淡，不，是阳雨对自己越来越淡。心里日渐难过、恐慌。难过的是，自己从来不是阳雨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现在不得不直面这一点。恐慌的是，再这样下去，这份感情会不会无疾而终？这绝不是自己能承受的痛。

　　峰岚想起微信好友“兴华”说过“多情总被无情误”，发微信给“兴华”：“以前听不进去，现在开始明白了。”

　　“兴华”写道：“你究竟陷得有多深？”

　　“不知道，我不敢去想。”

　　“你这已经是产生了依赖感。有机会我倒要会会这个杨宇，什么样的角色能让你陷进去。”

　　是啊，依赖感，对峰岚来说，就是不敢去想象不得不离开对方的感觉。精神上如此，生理上也逐渐变得如此：隔一段时间不在一起，不亲密接触，就像有了戒断反应，感觉躁痒不安。有时候，一个拥抱，一个触摸，乃至听到对方的声音，身体就会莫名兴奋。

　　见峰岚不语，“兴华”陆陆续续写道：

　　“你如今也品尝到了爱情的焦虑和痛苦！”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陷进去了，那就平常心对待，多享受享受甜蜜。”

　　“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这些。平常心对待！有句话说得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结果，经历本身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有了嫌隙，迟早会表露出来。阳雨、峰岚两个人过了蜜月期，摩擦不断，常因一些琐事莫名其妙起争执。

　　这个星期天，阳雨和峰岚约好，傍晚在当厦会合，一起去吃饭看好莱坞大片。阳雨又一次姗姗来迟，不停地道歉，拉峰岚去吃饭：“快，要来不及了。”

　　峰岚这一两个月攒了一肚子气：“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要怎么办？”

　　“那就不下馆子点菜了呗。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附近新开了家店，我去买两个肉夹馍。”

　　峰岚撇下阳雨去买肉夹馍，一会儿空手回来，说：“刚才气得都忘了：那家馆子新开张，关注他们的公众号可以免费领肉夹馍。昨天我已经领了一个，你去领一个。”

　　阳雨心里正不痛快：“我出来一趟容易吗？你气什么？”见峰岚态度与往日不同，不似往日般屈就，倔脾气上来，冷冷地说：“我不想关注公众号。”

　　“白得的福利为什么不要。”

　　“不想被广告轰炸。”

　　“过后取消不就完了？”

　　“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峰岚提高音量：“为什么？省十几块啊！你脑子进糨糊了？跟钱过不去？”

　　“人不想做的事，你非要强人所难！我把钱给你就是了。”

　　火大！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

　　阳雨容不得峰岚说完，扭头就走。过马路等红灯，还等着峰岚追上来，峰岚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来。阳雨在当厦小区里转几圈，又绕小区转几圈，等峰岚的电话。峰岚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电话。阳雨只得悻悻地开车回南郊家中。一路心神不宁，对自己说：“也好，乘此机会做个了断。将来孩子生了，丈人丈母来了，露出这事来，不知怎么收场。”

　　越是下决心说服自己要了断，越是没法了断。阳雨一夜不眠，冷静下来想想，这火发得莫名其妙，自己是有点过了。等不来峰岚电话，要打过去，又拉不下面子。

　　第二天周一，阳雨的车牌号被限。以往，阳雨会在限行的头一天住在当厦，第二天从当厦直接搭地铁上班。这些日子，因父母和张婷，每天都得回南郊，遇到限行的日子，只能从南郊家中开车到亦庄，将车泊在亦庄地铁站搭乘地铁。

　　地铁里，阳雨还一直想着昨晚的事。正恍惚着，裤兜里手机震动。在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拥挤车厢里，使出浑身解数，用胳膊肘勉强腾挪出一点空间，掏出出手机。一看，感谢上帝，是峰岚打过来的。赶紧接上：“我在地铁上呢，听不清楚，你等着啊。”地铁中途停靠，车厢响起嘟嘟的开门声，赶紧强行扒开人群挤下车，就听得身后一片抱怨：“踩脚了！”，“早干吗去了？”。

　　找个安静点的角落：“能听见吗？”

　　“你还肯听我说话？”

　　阳雨正要发作，想想这事是自己反应过度，耐下性子：“这话说的，我接电话干嘛来着？听你唱歌？”

　　“扔下人就走，至于吗，你？”

　　“我请你吃大餐吧。这事咱们就算过去了，啊！”

　　“我哪儿吃得起饭？穷人，十几块钱的肉夹馍都舍不得。”

　　“我说，人给你台阶下，你还偏不下。你去还是不去？”

　　“穷人，白吃一顿，能不去吗？还有电影！”

　　两人去全聚德吃烤鸭。

　　峰岚说：“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马上要当爹了，还跟个骚年一样作。”

　　“我作？这不都是你闹起来的？你闹这一出，我请客不算，你丫还揪住不放？瞅我岁数大了，好欺负是吧？”

　　“谁敢欺负您啊？您老人家不往死里整我就烧高香了，到现在还倒打一耙！”

　　“你信不信我抽你丫的？”阳雨真个拿起筷子敲峰岚的手背。

　　“你信不信我咯吱你？”峰岚做出架势要上前咯吱。

　　“你丫就吃准了我怕这个……打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笑，吃完去看电影。

　　阳雨很享受这种亲密、放松的状态。跟和客户、领导、同事、张婷、亲友乃至父母相处不同，在峰岚面前，阳雨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行动做事也少了禁忌：两人出门，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包括酒吧、Gay吧，想玩什么就敢玩什么，包括蹦极、飙车；在当厦家里，想吃什么就叫什么，穿成什么样都行，什么都不穿也行；一起看电视、看视频也不用避讳少儿不宜的尴尬镜头，甚至能一起点评□□里这个□□骚，那个男人猛。说简单点，摆脱了打小以来乖觉、爱学习、懂礼貌的“邻居家孩子”的形象，没有了任何顾忌，做回了真实的自我、飞扬的自我，像是补回了青春期的一课。

　　峰岚说自己陷进去了，阳雨何尝不是如此！阳雨越来越享受和峰岚在一起的时光，惬意于和峰岚的亲密接触。阳雨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正越来越依赖这个小伙子，直至有一天再也挣脱不了。

　　这一次吵架和讲和，让峰岚很有成就感：这是个转折点，跟遵义会议一样，确定了自己在阳雨心中的地位，确定了自己在两个关系中的位置。

　　自打一年前在片场试镜第一次遇见阳雨起，峰岚就一直被阳雨在势头上压过。自己处处迁就姓阳的，生怕这姓阳的从手心飞跑了，谁叫“多情”偏偏爱上了“无情”呢。这一次，情势开始逆转：我也可以发脾气了，我也能怄他几句，捉弄这姓阳的，他没跑，还回过来哄我！

　　峰岚要的不是反过来压住阳雨。峰岚前前后后想过了，这姓阳的爱自己远不如自己爱这姓阳的，先天注定是自己要赶着、粘着。而且阳雨有老婆，马上要有孩子了，父母、岳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妹妹妹夫、外甥，诸类亲友一应俱全，在这种还不为世俗所接收的关系上，阳雨不可能像自己这种无牵无挂的可以无顾忌地大胆追求，只能是自己体谅、将就姓阳的。

　　这些，峰岚都认了。如果爱一个人，多付出些又何妨？心甘情愿！反怕你不让我付出。

　　峰岚要的是：你也要爱我，你要在乎我，愿意为我付出，至少要有这个态度。这一次，峰岚终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这姓阳的是在乎自己的，他在乎自己的感受，愿意拉下面子哄自己，愿意为自己妥协。

　　“这就像遵义会议，是个历史的转折点。是我和雨真正的开始。虽然情况还很复杂，形势还很苦难，但前途是光明的，因为他爱我，他在乎我！”

　　峰岚想着，将来有机会，自己代孕要个孩子，两人的孩子兄弟、兄妹、姐弟或姐妹相称，两人一个当爸，一个当爹。下班后，两人轮流去幼儿园、学校接孩子，一家四口吃饭。两人一起辅导孩子功课，一起切磋教育孩子的方式；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一个是严父，一个是慈爹。

　　峰岚甚至想着，等将来挣着钱了，能财务自由了，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周游世界。阳雨一边旅行，一边写作，学他的希腊语、拉丁语，研究他的康德、休谟、程朱理学、阳明心学……；自己则用相机摄影机记录一家四口的生活，记录大千世界。有一天，还可以出一本书，《雨峰 — 别样的风景》，记录雨和自己的点点滴滴。还可以出一个系列的纪录片，记录孩子的成长，记录一家四口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此时的峰岚，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和直面艰辛的豪迈。现实中，这句《楚辞》得结合另外一句来理解：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