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296、第290章 真正的伊甸

　　“你之前见过我的死状吧。”江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就像是谈论着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看来我的终点也不远了。”
　　我没话找话地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她针锋相对：“因为你也快死了。”
　　我有些低落地垂下脑袋，抓着自己的头发：“你这话要慎重一些说，还好弗拉德不在场。”
　　江蓠非要矮下身子，自下而上地看着我：“你没有告诉他吗？”
　　“没有。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所以弗拉德他什么时候到？”约瑟芬从身后的营帐中走出，仰望着面前开在半空中的深渊之门，“我们要尽快出发了。”
　　我叹了口气，自知时间紧迫，却依然想抱着再等一等的愿望：“那他要如何追上我们？”
　　“他应该可以追踪到同族血亲的味道。”一直一言不发的陈烨忽然开口。
　　他对着我举起了手腕：“你还可以为我画上会剥落深渊气息的符文，更方便他追踪。”
　　我点了点头，随手就抽出了胸前口袋中的墨水笔，在他手腕上写下了曾经在妈妈的戒指中刻着的符文：“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明白。”陈烨忽然开口道。
　　我正松开了他的手腕，他这样唐突的发言引得江蓠与约瑟芬也回过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可以就这样坦然赴死？”他执拗地瞪着眼睛。
　　约瑟芬揉了揉他的发顶，揽过了他的肩膀：“别在这种时候犯小孩子毛病。”
　　江蓠却只是静静地端详了陈烨几秒后，用她清冷的音色开口：“陈烨，在浩劫中成为幸存者、带领活着的人们继续走下去，也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决心。”
　　“我们将要做的任务，不比你需要做的更伟大。”
　　“可是为什么是我？”他不耐烦地甩掉了约瑟芬的手掌，“崔斯特不是要把弗拉德送出来吗？”
　　我抱起双臂看着营地的后方：“因为你是半吸血鬼啊，你作为领袖才更有说服力。”
　　教会的神职人员匆匆赶来：“门已经稳定了，但不知道下一次浪潮是什么时候……要尽快进入深渊吗？”
　　“嗯。”我点了点头，将兜帽拉起，“弗拉德会追上我们的，我们先出发吧。”
　　深渊中时间的流淌速度比现实中慢很多，所以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在从前的我为每一个洞开的大门中烙下印记时及时赶到并完成封印的阵法。
　　直至深渊中心。
　　我俯下身子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里与我最初造访深渊中心时并不相同。我记得我曾经在中心遇见过一片果园——那片我称之为伊甸的地方。
　　但是在跟随者天使的血脉增加后的感知领域前行，在所谓的深渊中心的地点，却只能发现地表上那仿佛血肉与肌理一般正在蠕动的软质地面。
　　没有任何植物。
　　“关于那两个问题……”江蓠缓缓开口，就仿佛不知道我曾预言过的命运——她即将死在前方一样，“你后来找到的答案是？”
　　“加百列不是我。”我摸了摸自己腰间与额头两侧的疤痕，“或许是因为后天成为天使吧，我没有办法自如地控制六翼与荆棘冠。而当年我所见到的那个白发的前辈呢……”
　　我挠了挠自己的一头白发，指尖又缓缓滑过自己的脸颊：“肯定是我没有错。但是加百列此时不可能不等在深渊中心，以筹备他邪恶的千年计划。”
　　“你就不能说清楚一些让我明白吗？”约瑟芬从身后搡了我一下。
　　“意思就是！”我敢怒不敢言地撇了撇嘴，回过身去看着他们每一个陪我一路走来的人，“我——本人，会在深渊中心发生某种异变，再次进化成为天使。”
　　“这同样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要如何解决那个‘她’？”
　　我耸了耸肩：“事实上，我并不确定这个方案最终能不能赢，但这是我能提高至的最高战力了——我打算使用恶魔最原初却最纯粹的能力——吃掉我的父亲，让天使血脉的浓度达到我所能达到的最高。”
　　这边是我自上一次吸食了弗拉德的血液后，获得的灵感。
　　陈烨那双被染红的金色眼眸中摇曳着不安：“……吃掉？”
　　“是的，最原始野蛮、却拥有着最高的效率，朴实无华、重厚少文的食用。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用餐。”
　　更何况我此行还带着专门用以融合恶魔的、美第奇家的白十字。
　　陈烨沉默下来，只用那双颤动不已的眸子紧紧盯着我。
　　约瑟芬打了个圆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别无他法了。相信崔斯特吧。”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人间了。”陈烨开口，那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确切的判断句。
　　我不适地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可恶，这孩子怎么和弗拉德一样有盯着我的眼睛读心的坏习惯。
　　“你不知道你在吃掉那有着千年野心的天使之后是否还能保有人性——或者说，在突破临界后，你一直都在怀疑这一点，怀疑那已经呈压倒性优势的天使血脉是否会吞没你那仅存的平凡的人类的血脉……”没有人阻止他，他就一个劲地说了下去，“所以你将把深渊之门关闭，连同自己和所有的残局一起。”
　　他猜的接近真相了，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陈。”我拍着他的双肩，认真地说：“带着你的这个猜测活下去，直到回到人间。但是结局要改成是你终结了最后的恶魔，给人间带来了和平。”
　　“为什么？”少年不解。
　　约瑟芬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我们回不去了，孩子。”
　　江蓠少有地展现了她的柔和。她将陈烨拥入怀中，即便陈烨已经高了她一个头：“我们都回不去了，那是已经被‘观测’到的命运。但是人间仍旧需要一个灾难结束的见证者，身为教会方、身为我们最后的同伴，你都需要当得起。”
　　“我——”
　　“竟然真有杂碎能闯入到深渊中心。”
　　陈烨的话语被一句清脆的女声所打断，那声音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之一——莱拉斯，或者说茜拉。
　　在这片血肉土壤深处、通往宫殿的宽阔道路上，缓缓踱来一个丰腴匀称的身影。与我所熟识的莱拉斯不同的是，她的后腰处绵延开六支纯白的翅膀，一头长发垂至脚踝，在额头的高度却被环绕的荆棘所扣。
　　虽然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容，但此刻看来，却美得不可方物。饶是我这样极高纯度的天使之血，仍旧会被她那源自血脉的致命魅力所吸引。
　　而跟在她身后的……那是年幼时期的我无数次视为榜样的影子。
　　我以为我永远无法超越的大山、我以为永远不会老去的榜样、我以为会永远保护我们一家的超级英雄——那个名为“父亲”的人。
　　直到我长大了之后，才发现他只不过是顶着父亲的名义，是亲手将我的心脏剜出的刽子手、是将我送上这一条永无天日黑暗命途的始作俑者、是意图将这个美好的人间都拱手送给深渊的恶魔之首。
　　是那个以制定戒律的天使为名，却只想将一切毁灭的原初恶魔。
　　是加百列。
　　我看见加百列缓缓地抬起眼帘，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曾经写满了桀骜的笑意与柔韧的温情——现在亦如是。
　　我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他看穿我了。
　　“崔斯特啊，我的儿子。”加百列舒展开眉心，嘴角翘起，音色柔和，就仿佛是每一次我放学后推开家门、他正放下手中的报纸一样，“好久不见了。”
　　“……”我感觉到自己握着刀柄的手指一阵阵发冷，“你竟然还愿意自称为我的父亲？”
　　“你从来没有那样书面地喊过我，不是吗？你只会喊我——老爸。”恶魔的声音仿佛在耳旁低语，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胡子拉碴的下巴蹭过了我的脸颊。但仅仅是那一瞬之间的失神，也让我感到一身冷汗。
　　我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抽出长刀。长刀的符文与淬火的蓝焰一同燃烧着，迸裂开璀璨无比的光芒，就仿佛那能够驱散走我此刻心底的恐惧一般。
　　“不，你是个恶魔，你从来就没有像一个爸爸一样……”
　　“我很欣慰，崔斯特。你能够努力到现在这个地步——纯粹的血液几乎能和真正的天使相媲美、时光淬炼的蓝焰缠裹着你的利刃——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么的美丽。
　　“那么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将人间还给所有的恶魔。那样的乐土根本不是渺小又低陋的人类配得上独享的。
　　“自从人类抛下所有的同胞、拒绝自称为恶魔、试图利用深渊之门将其他所有的恶魔关在人间的另一面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试图为同胞们找回‘公道’。”
　　江蓠忽然大喝一声：“不要听他的蛊惑，他在试图扭曲你心中的认知！”
　　加百列继续咬着我的视线不愿意松口：“崔斯特，你可知道，为什么身为人类，却依旧会被圣经——乃至逆序圣经中不属于人类的语言所影响？”
　　他咧开嘴笑了，就像是为了儿时总是好奇的我解释世间道理时那样笑了：“因为人类便是最为弱小的、最为底层的恶魔，却最为狡猾，背叛了所有同胞。”
　　“我们取回‘人间’，只是因为那被‘人类’擅自命名的‘人间’……才是真正的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