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纳兰空色

7、·医院里的实习生·

　　卡特眼中的夏尔是个值得尊敬的老者，六十开外的脸上总是挂着亲和的笑容，花白的头发和他身上常穿的医生袍相得益彰。

　　听镇上的人说，他是在二战期间流落至此的，从此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这一待就是三十年。然后，大概是在二十年前吧，镇上出钱盖起了这家医院。

　　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称呼它为诊所更合适，因为这里从头到尾也只有他和夏尔两名医生而已。

　　卡特听说，这地方原先是一座废弃的军事基地，什么时候废弃的、用来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这是这个区域内唯一的一家医院。

　　平日没事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呆在医学实验室里面做实验，卡特所负责的工作是制作病理标本，在夏尔的指点下总能够很快便上手。卡特眼中的夏尔无疑成了他的良师益友，他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对于一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也许是和尸体打交道太久的缘故，卡特觉得老夏尔的周围似乎有一种自己颇为熟悉的味道，但究竟是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岁月如梭，转眼间冬去春来。正当卡特认为一切都已经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将她整个命运反转了过来。其实现在想想，这整件事情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征兆的。

　　“我受够了！我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万籁俱寂的深夜，破旧大楼三层尽头的寝室里，两个医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激烈的争吵着。名叫克里克的男子抓起床上的行李包夺门欲出。

　　“你再好好想想，”卡特一把扯过他的手臂，语气听起来还算平和，“现在苦是苦了点，但一切都会好的……”

　　他不能让他走，在一切看来都要趋于平稳的时候。

　　“你只是压力太大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你不懂……你不懂……”克里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瞪着血红的双眼一面嘶吼一面又开始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每晚都是那个声音……它不停的在我脑中徘徊……一遍又一遍……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不去……还有一个男人的叹息……我害怕……”

　　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涣散的样子，卡特甚至认为他现在已经疯了。

　　他这个样子还可以去照顾病人吗？

　　“好吧。”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不要！我不去！！”克里克突然甩开他的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褐色的眼瞳惊恐的瞪着他，好像他就是那个缠绕在自己梦境中的魔鬼。

　　“相信我，没事的。”卡特感觉额角又抽了一下拼命压下想扁他一顿的冲动，柔声道。

　　两人僵持了一刻，手牵着手，小心翼翼的朝楼上的停尸间走去。

　　3c311室。

　　医院里的停尸间是恐怖小说里面经常会描写道的场景，什么幽灵的照片啊、不死僵尸啊经常会出现在这类地方，尤其晚上来到这里更显得阴气逼人。

　　晚风拍打着树梢轻抚过粗糙的墙面，空气在掩饰的空隙间流动着，发出一阵阵怪叫，夜晚的树影随着云层的变化逐渐拉长，时隐时现，仿佛老农因年深日久而干瘪的双手，张扬着黑暗中的触须。胆子小的人恐怕早就被吓跑了。

　　卡特和克里克手拉着手走过来。昏暗的走廊上面可以清楚的听到鞋跟撞击地面的嗒嗒声，未走出几步，两人远远的便听见室内传来一阵类似金属摩擦之类的声音和断断续续如浅吟般的话语，再想听清楚的时候声音又消失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搬动桌椅……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就是这个声音！每晚都会出现的念咒一样的声音！！”克里克紧张的牙齿打颤。

　　卡特示意他稍安勿躁，一个人挨到门边屏住气小心翼翼的朝里面巴望，在眼神与室内的某个物体对接之后顿时变了脸色。

　　他看到什么了？！

　　克里克不由得暗自思附。

　　正想着，卡特突然僵直着身子不住倒退，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亏克里克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才避免了出丑。

　　情绪渐稳，两个人又朝门里望去。

　　在正对房门的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金属座椅上坐着一位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屋子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在他面前密密麻麻站着好几排人，一个个都神情呆滞。正在纳闷的时候，椅子上的人似乎向他们发出了指令，屋子里的人开始活动了起来，肢体僵硬的宛如石像。

　　借着楼梯间昏黄的灯火，卡特看清楚了。那人胸前的吊牌上赫然标着一个刺目的19——那正式自己今天处理过的一具尸体。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这里的一切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混沌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慕的，室内传出的的撕裂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那是皮肉断裂的声音。

　　腐烂的肉块和着血水一切掉下来，稀烂的皮肉洒了一地，断裂的骨骼悬吊在半空中随时会被摔个粉碎，黑暗的空间中辨不清色彩。

　　“呵呵……”椅子上的人发出一串愉悦的音符，“你太不小心了……”

　　“呕……”卡特拼命的抑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身边的男孩儿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狂叫着跑开了。

　　“克……”卡特赶忙捂住嘴，但一切为时已晚。

　　屋子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俩。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对上了黑暗中那双赤红色的眸。

　　卡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只知道当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手中已经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钢管缩在卧室一偶瑟瑟发抖，他尽量找来一些东西来隐藏自己的身形，屏气凝神，本能的握紧了手里的钢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周围静得可怕，仿佛梦游般停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卡特意识到危险正在想自己靠近。

　　咔嚓！

　　转动门把的声音。

　　咔嚓！！

　　又是一下。

　　卡特紧张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感觉黑暗中的人影正摇晃着身体朝自己走过来，腐烂的肉块随着身体的浮动不断往下掉，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气味，卡特又开始想要作呕了。

　　冰冷的触感蔓延上双臂，肌肤湿湿黏黏的，空气中还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

　　卡特只觉眼前发黑，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朦胧的月色下，来人冲他咧开了腐败的嘴角……

　　刺耳的闹铃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卡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荒唐的梦。他抓紧了披在身上的薄被，下意识的盯住门口，许久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0：13.

　　难道昨天的一切全都是梦不成？

　　卡特抬手抚去前额的冷汗，起身轻步窗边。

　　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轻薄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撒下一地碎金，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楼宇上空盘旋不去。单薄的光芒顺着窗台爬进屋里，打在窗边那盆龙舌兰上，碧绿的兰草上还带着清晨的细小露珠。

　　看样子很快就要看花了吧？

　　那之后的几天一直都相安无事，那件事所带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老夏尔依然每天在病房之间忙出忙进，显然，克里克的不辞而别给他带来不小的负担。

　　事后，卡特也曾经去房间里找过，但克里克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当晚他使用的黑色行李包也不见了踪影。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人烟的痕迹。

　　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那晚的梦境又开始鬼魅般的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决定打电话问个清楚。

　　“您好，x大学教务处。请问您有什么事？”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

　　“您好，我是去年毕业的卡特·温特，我想打听一个人……”

　　日复一日，医院里重又恢复了往日放入忙乱。之前打去的电话仿佛石沉大海般再无音讯。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克里克再也没有出现过。

　　卡特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两天来他一直称病在床，躲在自己房间里，反锁房门，透过窗帘间的细缝窥视着外面的一草一木。

　　虽说把工作都推给夏尔有些过意不去，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搞清楚。

　　卡特透过卧室的窗户俯瞰着院中的景致，夏尔忙碌的侧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

　　难道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这一切全都是自己做的一个荒唐的梦？

　　但这依旧无法解释克里克为什么会失踪……

　　卡特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他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实和虚幻了。

　　正想着，电话响了起来。

　　是之前那所学校的电话。

　　“喂……”卡特把听筒拿起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您好，请问是卡特先生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我是x大学教务处的，关于您之前询问的那件事情……”

　　咔嚓！

　　刺耳的金属声音传入耳髓。

　　咔嚓！咔嚓！

　　紧接着又是两下，同那晚梦魇中一模一样的情形，鬼魅般纠缠着，令他寝食难安。

　　夏尔在外面工作，克里克又失踪了，这个时候会是谁？

　　难道说医院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

　　院长？！

　　对！也只有他了！！

　　现在想想，他打从进入这家医院起就没有见过院长本人。

　　卡特蹑手蹑脚的挨到门边打算一探究竟。

　　他深吸一口气，将门敞开一条细缝，暗色的双眸紧张的注视着楼梯间上的一举一动。

　　什么也没有，走廊上空空如也。

　　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那刚才的声音又是什么呢？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在干什么？”

　　正待他关门的一瞬，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

　　定睛一看，赫然是夏尔那副满盈笑意的面孔。

　　“原来是你啊……”卡特微微松了口气，打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我见你没去上班，便过来看看。”苍老的脸上笑意盎然，“你在和什么人将电话吗？”

　　夏尔微微侧目，看了看悬挂在半空中的听筒，电话另一端隐隐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一位老朋友……”卡特敷衍的拿起听筒，歉意的冲他笑笑，“刚才很抱歉，请继续说……”

　　“是的。关于您上次所询问的那件事情，我们核实了一下，因为当初操作失误致使你们两人的档案投错了地方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那家医院其实并不存在，那里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废弃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喂？喂？您在听吗……”

　　二十年前就废弃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脑中盘旋不去，卡特无法置信放入呆立在旁动弹不得。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吗？

　　“你在和谁讲电话啊？”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过来。

　　卡特现在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在夏尔身上所闻道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就是在保存尸体的时候所使用的防腐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