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回路转不见君 ...
-
月亮升起来了。刚好盖住洞口。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又浑圆，和他在道观里看的八九年月亮一点都不一样。
晚风夹杂看细微的呼吸声，少年身边的另一个少年已经睡熟了，那少年眉头微皱，靠着他肩头。温柔少年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轻轻替他抚平了眉。使得平日里那张飞扬跋扈的面孔看起来安静且温和。
他们是下午摔进来的。也不知道皇家围猎的猎场里怎么会有普通猎户的陷阱。楚漱玉抿着唇侧头去看那少年。那双好看的凤眼阖着，长眉已舒展开，唇形十分好看。仔细打量，长睫的阴影下，左眼下面还有一颗小痣。楚漱玉七八年来总是在想叶琳琅笑起来有多多多好看一张脸，偏生叶琳琅不常对他笑。
摔下来的时候楚漱玉帮他挡了一下，右腿已经不能动了，左手也使不上力气。这很不妙。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叶琳琅没受重伤，但是脸颊手心都划破了，血迹还凝在面颊上和手心里。摔下来的时候叶琳琅在破口大骂想要爬上去，但只是徒劳无用的。所以他现在累得很了，靠着就睡着了，楚漱玉用手一捞让他靠着自己，这样可能会舒服一点，于是干脆拆了他扎马尾的发带然后顺理成章塞进自己怀里。
楚漱玉挺开心的，他觉得如果不是腿断了和各种不妙，就这样一直待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皇帝还没找来，那就再待一会儿罢。
楚漱玉是和叶琳琅是打小就认识的。叶琳琅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叶河的小儿子，上头还有个同胞大哥叫叶霖声。叶夫人与楚漱玉的母妃安贵妃乃是闺中姐妹，两人同时有孕，安贵妃怀的是皇子，叶夫人则怀了个女儿。
皇帝听说了这事儿也觉得有趣，道朕觉得与叶卿家有缘若是个女孩儿便让他做玉儿的三皇子妃吧。叶将军听了大惊，心知此举便是将女儿推进权利中心，他一万个不愿意，但他别无他法，只得跪下谢恩。
怀胎十月，终于在次年正月元宵节两位母亲同时
顺利诞子。
皇帝与安贵妃都极爱读易安居士的诗词，便取了《漱玉集》的“漱玉”为名。自此，三皇子名为楚漱玉。
此时传来叶将军求见的传讯，皇帝便不再看小儿子，接见爱卿。岂料叶河付跪在地，道:“逆子叶琳琅，恐无法嫁与三皇子为妻。”
皇帝仅是沉默了片刻，即笑了一笑，而后道:“既不能与叶卿家结为亲家，但小家伙同日生，也不失为一种缘分，过了十岁，便让他做玉儿的伴读，同玉儿一道学习，叶卿家意下如何？”
皇帝的命令，叶河哪敢意下如何，他没想到小儿子也逃不出皇家的手，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十年光阴竟如白驹过隙，抓也抓不住似的。贵妃常召叶夫人带着俩儿子进宫寒暄，叶霖声大这两个小孩五六岁，早送进书堂念书，经常便只有楚漱玉和叶琳琅一起玩。但叶琳琅不想和三殿下玩。他小时候常听到家里下人嚼舌根子，说若他不是个男娃子，就得嫁给楚漱玉，他便从一开始就对三皇子没什么好感，总躲着他。但楚漱玉却还是很喜欢叶琳琅，他觉得叶琳琅很好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特别好看。小孩子对“琳琅”没什么概念，反正觉得他这人好看又好听，就总忍不住亲近他。
但有一回，两人在御花园逛。早不知道逛了两百遍，叶琳琅只觉得索然无味，楚漱玉却兴致盎然。走了一半，楚漱玉伸手去拉叶琳琅，叶小公子大惊，下意识吼道:“别碰我！”
楚漱玉一愣，手停在半空，脚下一晃，跌进荷花池里。他这回真不是故意去拉他，只是脚滑要摔跤的下意识反应。
深秋的池塘里，荷花全败了，留下枯黄的杆子，连风都是冷的，楚漱玉跌进去以后带起一大片水花，连叶琳琅都惊得怔住了，水里传来扑腾的声音，随从愣着好一会儿才跳下去捞人。
湿漉漉的昏迷了的三殿下被捞上来了，叶琳琅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
我闯祸了。完了。
楚漱玉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父皇和母妃坐在床头，叶家人包括叶霖声都来了，跪在榻前。叶琳琅低着头，却看得见他脸上有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和一只耳朵都有血迹。
楚漱玉觉得大事不妙了但他头痛欲裂，嗓子干涩疼痛，他抓着床帐想起来但手指尖使不上力气 他张嘴说话，声音却沙哑得像苍老了六七十岁。
“父皇…咳咳…不怪阿琅，是儿臣自己不小心，不是阿琅的错…咳，求，求父皇与叶叔叔莫罚他了。”
然后他又昏过去了。
求父皇和叶叔叔莫罚他，竟成了楚漱玉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皇帝和叶河都铁青着脸，叶琳琅抬起头满脸错愕，安贵妃当即哭昏过去。
三皇子病了十五天，全靠宫里压箱底的药材吊着续命才挺过去，但是冷水进了嗓子，楚漱玉再也不能说话了。
安贵妃成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皇帝没有治叶家的罪，但已经开始着实分离叶河的兵权，远调西北，徒留妻子儿女在京城，只以鸿雁传书寄不能。叶琳琅的一只耳朵被叶河打得听不太清。皇上再也没提到过让叶琳琅给楚漱玉当伴读事情，只是点了太傅的公子柳折寄，陪同楚漱玉一道去清河观修习。
今年再次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已经十八岁了。叶琳琅在这次围猎上又见到楚漱玉。
三皇子高束马尾，穿着骑射装，简练却不失身份，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冲众人点头问好。待目光移到叶琳琅身上时，他笑意更浓了，眼睛笑的要眯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然后特地朝他点点头。叶琳琅一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心想这人莫不是傻了？但已打定主意不招惹他减轻自己存在感，便也回了礼，骑马准备进场。
今年的彩头乃是西洋进贡的宝物，但只许皇子们和世家子弟们参加。柳折寄下定决心绝不进去绝不骑马绝不如何如何…楚漱玉没人搭伴，于是一直不紧不慢跟着叶琳琅后面，时不时挽弓搭箭，抢下叶琳琅的一只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然后做个无辜表情，打着叶琳琅看不懂的手势，大意是“谁抢到就是谁的”。叶琳琅不跟他纠结这种幼稚行为，但渐渐难以忍受这种类似于挑衅的举动，他是武将之后，身体里的血本就比其他人更容易沸腾，他冲楚漱玉露出一个带着骄纵意味的笑，驱马上前，一手控马缰绳一手摁在弓箭上。楚漱玉大概是真的叶琳琅要动真格的了，便也不与他玩闹，紧紧追着他向前。
越发出了外围，超过了猎场的外围，两人尤还不自知，楚漱玉的目光一直紧盯叶琳琅，叶琳琅回头看了眼楚漱玉，然后这马一声嘶鸣，连人带马一起往前一摔，叶小将军猝不及防缰绳脱了手，飞了出去，楚漱玉一惊，足尖一点冲出去捞住叶琳琅翻了两圈，落到地上，还没待松口气，“地面”一阵晃动，三皇子足下一软两人便齐齐摔了下去。
叶琳琅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过神来，但是本能想帮皇子挡着，却把皇子挡身下了。跌到实地上的时候不仅有两声巨响，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两眼金星连忙请罪，楚漱玉皱了皱眉，摇摇头，表示不怪他，叶琳琅抿了抿嘴，一口气憋在胸口，头昏脑涨的十分难受，忍不住骂起来，骂完才惊觉三皇子的存在。他看到楚漱玉靠着土壁，一双眼睛正瞧着他，带着很深的笑意，面色一僵，暗自在心里抽自己大嘴巴子，幸而三殿下只是觉得有趣，没怪他出口成脏。
楚漱玉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叶琳琅心里疑惑，但他不说，更不想坐过去，但三皇子很固执，偏要他坐。却之乃是不恭，他也就硬着头皮坐过去了。
三殿下抬起能动的那只手的食指在地上写:“叶小公子稍安勿躁，父皇与叶卿定会来救我们。”叶琳琅沉默了，而后道了声“是。”便开始闭目养神，接着睡着了。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到落日西沉，到星河流转。
他好像梦到有谁在叫他，好像是个十岁孩子的身形，又一下子变得很高，像是一个青少年。他的声音却沙哑，但年轻又陌生，好像声带都碎裂了一样。
“阿琅，阿琅，快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
鬼？还是妖怪？
叶小公子猛的睁开眼睛，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生硬地扭头，看见楚漱玉的睡熟了的侧脸。安贵妃是西洋人之女，楚漱玉便也沾了点西洋血统。鼻梁高挺，眼睛是琥珀色，清澈又温柔。对，就是温柔。睫毛长又密，嘴唇很漂亮，他天生一张笑脸，嘴角微微上翘。侧脸好像被溪水打磨出来的一样，和叶琳琅的好看又是不同的好看。
叶琳琅凤眸一眨，心想，好好看的人。
但他立刻想到这是什么人，立刻坐直了身体，才发觉自己发带不见了，但他又想到之前楚漱玉飞身来接自己，还有梦里奇怪的声音。他一只耳朵听不太清，可是辨得出官兵的马蹄声和呼喊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便抬头大呼
“我们在这里！三殿下与我在这里！！”
御林军闻声赶来，先探清楚情况，便先下来人把楚漱玉抬了上去，再把叶琳琅带上去。但他还没站稳，一个耳光便重重落到脸上，差点把他打回洞里，他踉跄几步，被身后家丁扶住，头部保持着被打了的角度和动作，眼神茫然。叶河转身向楚漱玉请罪，但他眼睛只盯着叶琳琅，蹙着眉摆摆手，示意不必这样，不关令郎的事。叶河便不好再发作，狠狠剜了儿子一眼。叶琳琅看见柳折寄来了，一脸凝重，楚漱玉却笑着冲他打手势表示不要紧。
家仆推了推叶琳琅，他方才回魂，脸上火辣辣一片，向三殿下请罪告退，打算追上老爹，却见楚漱玉笑着看他，能动的手悄悄比了个“再见”的手势，柳折寄在旁冷哼一声，可惜叶琳琅看不懂却听见柳折寄一声冷哼，他迷迷糊糊点了头，楚漱玉便被御林军和宫里的侍女侍卫簇拥着抬着离开了。
三皇子再回朝，按宋国礼制，理应再选一名侍读。礼部尚书待楚漱玉一能上朝便说了这件事。楚漱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段存风，皇帝也看着段存风，半晌后，道“那便有劳段爱卿拟份名单罢，直接给三皇子，不必给朕看了。”
大皇子二皇子面色一僵，但皇帝已宣布退朝，便不好多说什么。
段存风速度极快，当天夜里一份名单便送到三皇子府上。楚漱玉喝过药，接过来看了看，提笔便添上一人名字，最后还嫌不够似的，又在上面画了个圈:
叶琳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