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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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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漾一直都知道,他的青梅是一个极其温柔好心,对任何人都不吝惜释放善意的女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为此感到困扰。
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为什么要和别人玩闹?
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帮助那些人?
搞不懂她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明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朵漂亮又单纯的小花,毫无自觉地向外散发着香气,却不去想这样会吸引来多少没有自知之明的虫子。
她这么柔弱,且毫无自保之力,如果危险找上门来,她该怎么办呢?
他总是很怕她会受到伤害。
可是,强行干涉她的人际关系和个人空间是不对的,她想和谁出去玩是她的自由,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阻止,如果他独断专行,白栀一定会生气。
他不想让她生气。
所以,他只能派人跟踪监视她。
白栀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她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长期的跟踪监视似乎还是引起了她的不安。
白栀曾经害怕地说感觉暗中一直有人在注视着她,拜托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要离开她太远。
凌漾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真可爱。
她一无所知,却对罪魁祸首满心依赖的样子真可爱。
但,仅仅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她就像是一朵娇弱的小花,让他想造一座纤尘不染的玻璃花房,把她这朵小花完完整整地罩进去,小心仔细地保护起来,再也不用面对任何可能的风险。
每次思考到这样的未来,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满足感。
可同时他也冷静地知道,就算他真的造好了玻璃花房,她也绝对不会乖乖住进来。
白栀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他知道她骨子里有多执拗、有多不会妥协。
她是一个正直善良、永远选择正确选项的女孩,讨厌强势的男人、讨厌被控制,如果他不够符合她心中的“正确”、不够成为她眼中的同类,哪怕再喜欢他,她也一定不会选择他。
所以他只能强行克制住自己超乎寻常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在她和其他同学来往时,哪怕再不甘再嫉妒再痛苦,表面也要装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来。
不能被她察觉。
不能被她害怕。
不能被她讨厌。
所以只能忍耐。
这种日子……真是受够了。
为什么她不能只是乖乖待在他身边呢?
为什么她不能满足他这个小小的心愿呢?
明明他这么喜欢她。
他这么喜欢她。
很难说清这种感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的,但总之,不会是因为“她长得美”或者“性格温柔”这样肤浅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凌漾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她的眼眸。
或许就连白栀自己也没发现,她面对周围的一切、其他所有人时,目光总是温柔的、平静的、一视同仁的。
唯独在看向凌漾时,那双眼睛才会突然亮起来,瞬间绽放出千万种光彩。
仿佛只有被她全心全意注视着的他,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仿佛他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
让人目眩神迷。
没有人能抗拒她的眼眸,至少凌漾不能。
可是这却渐渐让他感到痛苦。
因为白栀无法总是注视着他。
凌漾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和谁都能合得来,别人来找他帮忙他也几乎不会拒绝,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简直像是恋爱漫画里完美无缺的男主角。
“凌漾,下周我生日派对,你会来的吧?”男生若无其事地试探,“顺便有空的话,也让班长一起来啊?”
“好啊,我问问栀栀。”他微笑,“看她有没有时间吧。”
不自量力的癞蛤蟆。
痴心妄想也得有个度吧?
他想。
“凌同学,我喜欢你好久了……”女孩脸红地不敢看他,“我、我……我们可以交往试试吗?”
他微笑:“抱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女孩鼓起勇气追问:“那、那我可以知道凌同学……对我是怎么想的吗?”
能怎么想?能不能滚啊?大庭广众之下告白,万一传出流言让白栀误会了,她拿什么赔他啊?
凌漾就是这样,阳光开朗、平易近人只是假象,阴郁冷漠、高傲刻薄才是真正的他,除了白栀外,可以说是一视同仁地看不起所有人。
其实凌漾并不关心旁人怎么想他,之所以这样隐藏自己的本性,也不过是在乎白栀的看法。
因为她是个温柔善良、乐于助人的女孩,所以他也必须伪装成和她一样的人,才称得上是足够相配。
在她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占有欲、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保护欲、哪怕吃醋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也要按耐住所有情绪,装成一个正常人。
他必须当一个正常人。
一年、两年、三年……日复一日。
真是要疯了。
忍耐到极致的时候,也会想干脆把她关起来算了,但是这个念头出现不了多久就会被打消。
白栀那么信任他、依赖他,凌漾不想有一天在她眼里看到厌恶和恐惧,更不想她变成枯萎的小花,他不止想得到她,更希望她永远幸福快乐。
她难过,他就会心痛;她高兴,他就会开心。
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操控了全部情绪,真是有够没出息的。
但他无法控制。
白栀有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父母重男轻女,偏爱弟弟远胜过她这个女儿,甚至一度有过让儿子读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女儿随便送去其他学校读读就好的念头。
明明不差那点钱,却还是想再省点、再多省点,恨不得全都留给他们的宝贝儿子。
这么多年白栀能始终和凌漾读同一所学校,全靠凌家一直给白父的公司输血,让渡了足够的利益,白父白母才勉强不把偏心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
当然,这些凌漾没有告诉过白栀,涉及金钱的事总是敏感的,他想尽量减少父母偏心带给她的伤害,更不想她在他面前有低了一头或是欠了他什么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在她身边建了一座无形的玻璃花房。
是控制监视,也是照顾保护,是绝不允许她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也是竭尽所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和需求。
他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有。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
可是,江礼出现了。
那个家伙,冷漠又阴郁、高傲又离群,不够阳光开朗、不够幽默风趣,对白栀也很没有礼貌,明明没有哪一点比得上他。
一个处处不如他的存在。
凌漾向来是懒得给这种人任何关注的,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江礼有成为他情敌的资格。
可是,白栀的目光竟然真的被他吸引了过去。
她第一次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投注那样的视线。
那种——“全世界你唯一重要”的视线。
凌漾无法形容自己发现这一点时的心情。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看别人?
他在她心里难道不是唯一特别的存在吗?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痛苦、慌乱、恐惧、嫉妒、愤怒、茫然……种种情绪在血液里疯狂翻涌,他就像是莫名被判了死刑所以手足无措的犯人,明明连罪名是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就要站在法官面前开始尝试为自己辩解。
可就连辩解都是无用的,白栀的注意力开始越来越多地向江礼倾斜。
以一种,他无法挽回的姿态。
他认识她多久,江礼认识她多久?
他陪了她多少年,江礼陪了她多少年?
他为她做了多少,江礼又为她做了多少?
为什么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希望他永远陪在她身边,以朋友的身份见证她和别人恋爱结婚”这种鬼话?
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她是把他的真心当成垃圾在践踏吗?
如果她最终喜欢上了江礼,那他又算什么?
笑话吗?
还是她闲暇时的消遣?
爱是不受自身控制的产物,如果可以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那么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他爱白栀这件事,像是一种习惯,更像是一种诅咒。
即便她和江礼越走越近,即便她如同儿戏般提出交往又分手,即便她说了想让他作为朋友陪她一辈子之类的鬼话,即便他觉得她完全是把他的真心当成垃圾在践踏……
他对她的爱也没有过丝毫减少。
甚至,就连死去的前一秒,他唯一放不下的,也还是白栀。
可是,死过一次后,什么都变了。
是恢复了记忆的缘故吗?又或者是想起了自身身份所带来的认知转变?
死而复生后的他,在面对她时,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对她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消失了,足以让人为之生死的爱意也没有了,所有执念仿佛都在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彻底消散了。
他没有失忆,他甚至能清楚回忆起每个夏天的黄昏他们一起回家,白栀转过头他说话,她的发丝被晚风吹乱,有几缕会不小心扫到他的脸,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一切,都清晰得恍如昨日。
可是,他唯独想不起对她的喜欢。
他甚至可以站在一个冷静的、客观的视角来审视白栀。
温柔善良,美貌出众,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聪明优秀,同时还有点天真的愚蠢。
这些条件加在一起,也许足以成为不少青春期少年的梦中情人,可是在他看来,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比大多数人类聪明了点、漂亮了点、优秀了点的——人类。
就……很普通。
对他来说,她太普通了。
当时作为人类的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呢?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当初爱她爱到疯魔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更难相信自己曾经竟然会因为她对别的男人的亲近,而感到烈火焚烧般的痛苦和妒意。
明明都是些低劣的情感,他怎么会被这种东西左右?
凌漾想不明白。
况且,白栀在感情上完全是个贪心又任性的小孩子,想要很多人很多人的爱,可她到底爱谁,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甚至能做出在他身死不久后,就迫不及待找江礼寻求安慰这种事。
当然,现在的他并不在意这个。
只是她也没有哪里值得他喜欢就是了。
苏醒后的凌漾并不完整,她身体里有一部分力量属于他,如果不取回来,他就无法补全自身。
所以苏醒后,他一直在考虑什么时候拿回自己的东西。
可白栀幼时车祸濒死,就是仰仗着他给她的这部分力量才能活下去,取回力量和杀了她没有本质区别。
现在的凌漾对她既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无动于衷得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决定她的生死,并不比决定是否要掐断一朵花的茎叶困难多少。
可是,或许是身体还残存着爱她的惯性,每当他想要下手时,总会有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在阻止他。
不想伤害她。
他……不想伤害她。
尽管那只是隐隐约约、星星点点的情绪,有如随时可能断裂的细丝一样脆弱稀薄,可就在这点微渺情绪的牵扯下,不知为何……他竟然真的没有动手。
这让他有点困惑。
不过,凌漾懒得去深究“为什么”这种无聊的问题,总归这种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毕竟他不需要感情这种多余的东西,也不可能再莫名其妙地爱上她。
通过今天的接触,他更是确信他已经不喜欢她了,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对她的爱意连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那么,曾经残留的那点爱她的惯性,又能支撑多久?
等这缕微弱的爱意彻底消散,就随手解决掉她好了。
他百无聊赖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