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碎片》溪荷锁清颜

1、梦中人

　　艾影又梦见了那个人。
　　梦的开端，艾影站在一栋粉墙黛瓦的老宅门前，烟雨朦胧，昏暗潮湿，周遭环境看不真切。面前这栋古老的宅子像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艾影简单推理：现在是四月，清明节假期，自己没有在单位值班而是站在一个陌生的老建筑跟前，由此得出，自己可能在梦游——梦中旅游。
　　这梦没头没尾。作为一个严谨认真的人来说，艾影出门旅游必定会如市场调研一样做旅游攻略，而现在连地理位置在哪里都不清楚，周遭只是雾蒙蒙一片。艾影下意识找售票处，也不知道这里门票多少，能不能手机支付，梦游人士是否免费。然而，老宅门口半分商业气息都没有，更别提售票了。严谨一点讲，应该是连个人都没有。
　　老宅两边是看不到头的围墙，隐约看见里面亭台楼阁、绿树葳蕤。艾影极力想转身看背后是否有停车场和游客服务中心，但就是无法回头。老宅门口的上方挂着一方华丽的匾额，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在墨汁一样的天空下格外刺眼，当艾影极力想看清金色的字迹时，金色的字迹就开始消失，显然大脑还没把景点的细节装修完，粗枝大叶，经不起推敲，企图用无法聚焦的手法蒙混过关。老宅的门前有两只狰狞的石狮子，一般来说，凡是门口有石狮子的热门景点，石狮子的脑袋都会被游客摸得油光锃亮，宛如脱发的警钟。而这里蹲着的两只，做工精良，显然没有经过游客的魔爪。于是艾影摸了摸这两只小怪兽的脑袋。
　　拾级而上，朱红色的大门似乎有感应装置，自动向两边打开，气势宏大的大门里并没有大雄宝殿，而是一座小巧的四合院。在灰暗的天气里，四合院的一切似乎都添加了黑白灰滤镜，只有正屋走廊的飞檐下有两盏鲜艳的红灯笼，红灯笼在灰色的庭院里散发出幽幽的红光，像浮在空中的一团血雾。四合院里门窗紧闭，四下寂静无人。
　　艾影开始觉得气氛不对，这种气氛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像是，一部鬼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艾影立即命令自己清醒，但是，梦里的呐喊根本唤不醒沉睡的自己。背后门响，冷风袭来，艾影立即转身，只见朱红色的大门洞开，一时也分辨不清是刚才走进来时自己没有关门还是什么人打开的，而唯一确定的是周围除了艾影没有别人！
　　艾影脚下生风，肾上腺素飙升，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走，刚走到门口，却发现这并不是宅子的外面，更没有停车场可以让艾影驾车狂奔，门口的外面，是另一个四合院，艾影可能在一栋很大的宅子的内部。
　　有风呜咽穿庭而过。
　　冷静，冷静，艾影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中国传统建筑风格讲究中轴线，也就是说，宅子的大门应该和这个四合院的正屋在一条线上，如果穿过这条线上每一个庭院的门，艾影肯定能走出这个宅子。
　　于是艾影果断走进另一个四合院。
　　然而，这个四合院和刚才那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镜像对称！刚才有匾额和石狮子的门口，竟然变成了门的背面！
　　艾影再次穿过门口到另一个四合院，转身，还是门的背面，那这个门的正面去哪里了？艾影想到刚才在门口能看到匾额和石狮子但无法转身看身后的事情，不禁冷汗涔涔，这件事情变得复杂了。
　　艾影在噩梦里来回踱步，天色越来越昏暗，似乎大雨将至。四合院里种着桂花树，能闻到浓郁的甜香，桂花落满青砖地。
　　桂花？秋天？
　　所以这不是清明节踏青！
　　周围昏暗得可怕，安静得渗人。而艾影站在院子里，没有剧本，没有上帝视角，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艾影胆大心细，决定到屋里瞧瞧。
　　艾影礼貌地敲门，和手上动作一致地，敲门声却从东侧偏房的房门传来，艾影向东望去，偏房房门严丝合缝，门帘厚重，并无有人的迹象；艾影再次举手敲门，敲门声却从西侧偏房的房门传来，艾影朝西望去，西侧偏房大门紧闭，也无人迹。
　　真的是奇了怪了，艾影一阵无名火，再次用力敲门，心想再不开门就踹了。然而这一次，东侧、西侧的房门都没有声音，甚至连敲门声也凭空消失了，四下安静片刻，突然听到背后吱呦一声，似乎是庭院的大门打开了。
　　艾影迅速转身看门口，门口什么也没有。冷不丁一只手却从身后搭上艾影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来了。”
　　这一句话把艾影的灵魂都喊出来了，艾影按住即将蹦出来的心脏，僵硬地转身，睁大眼睛看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五官深邃，正盯着艾影看。
　　艾影一惊，这个人艾影竟然认识，因为他顽固地存在于每一个梦境里。
　　一般来说，每次艾影在清晨醒来，无论梦里的情景多么真切，它们都会在一分钟内如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只留下零星碎片。这些碎片拼接了长达几十年，终于把这个男人的音容相貌拼接完整，艾影开始认得他。就算艾影睡得晕天黑地，只要有他出现，艾影就知道自己在做梦。有时候他是梦境的主角，构成故事本身，有时候他是旁观的群众演员，默默地站在远处。虽然梦里的情节如浮云去留无意，但他在梦里带给艾影的莫名心痛，艾影还记得。
　　也是因为这个长达几十年的梦中无厘头男主角，艾影学了医，她想弄清楚自己大脑到底在想什么，以及，这个人为什么成了她梦中的钉子户。
　　不过今天这个梦中男人的出场方式实在是惊悚。
　　艾影有点放松警惕，说：“How old are you？”
　　那个男人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什么？”
　　“我说，怎么老是你？”
　　男子的笑容如芙蓉花突然绽放，美的妖艳别致。他扶了扶眼镜，一字一句说：“因为想你。”
　　震惊！如此好看的男人竟然用如此好听的声音说土味情话！可怎么就这么好听呢！但艾影不是一般的女生，如果有人平白无故对艾影说这话，除了想一想是不是欠他钱了，艾影心中必定红色预警。
　　于是艾影说：“哦。”
　　男人温柔的神情慢慢笼罩上一层哀伤，他说：“我答应过你。”
　　艾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的神态那么温柔，声音却那么哀伤，连这朦胧烟雨也笼罩上一层忧愁，令人莫名心疼。
　　他低声倾诉：“看到你在生活中不快乐，我很难过，只能在梦里陪你说说话……”
　　经他一提醒，艾影也很难过。因为艾影想起来明天是收假上班第一天，而今天晚上却在梦里纠缠不清。艾影打断他：“你到底是谁？”
　　“丈夫。”他轻轻的说，一脸无辜和深情。
　　艾影：？
　　所以这不是梦中的男人，而是梦中的情人？
　　艾影说：“老娘单身，你有种出现在现实里。”
　　“还有，”艾影生硬地说，“把这种闹鬼的屋子给我拆了。”
　　“可这是你的家啊，你看，你的桂花树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你坐在台阶上读《项脊轩志》，读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每每潸然泪下，如今一语成谶……”
　　艾影打断他：“等等，我的家？房产证在哪儿现在房价高，正好卖了换钱。”
　　男人：……
　　艾影说：“醒来我连这个四合院的厕所都买不起，现在你赶紧带我找房屋中介，让我做个发财梦过过瘾。”
　　男人凝视艾影，沉痛说：“对不起，让你活得这么辛苦，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真真切切在现实相遇的。”
　　艾影随口说：“哪天走大街上看见你，我会以为闹鬼的。”
　　说这话的同时，艾影伸手去推他，但艾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毫无反应。艾影瞬间警觉：“你是人是鬼？”
　　两人站在红灯笼底下，红灯笼晃了一地的光，艾影低头一看，地上只显示出一条孤零零的影子。艾影惊愕抬头看他，男人表情变得怪异。
　　地上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他的影子，而艾影没有影子！
　　艾影去扶走廊的柱子，艾影准确摸到了柱子；艾影去敲屋子的门，艾影成功敲到了门上，艾影去抓男人的西服外套，可艾影穿过了他。
　　怎么回事？
　　门口突然进来两个奇装异服的人：“先生，时辰到了，您该回去了。”
　　男人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摞黄纸，说：“稍等。”
　　两个奇装异服的人拢了拢袖子，出去了。
　　“这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艾影睁大眼睛，眼泪却不自觉流了出来，原来闹鬼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男人抬手，他竟然能碰到艾影，他温柔有力地抱住艾影，修长的手指拭去艾影的眼泪，低柔又哀伤地说：“别哭，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替你报仇，艾影，爱你。”
　　强烈的心痛使艾影骤然惊醒，她一下子坐起来，脑袋咚的一声碰到了上铺的床板，把梦中未消散的余音“艾影，爱你”撞成无数个回声片段。艾影痛苦地抱住脑袋，使劲摇摇头，企图把在脑袋里横冲直撞的声音和零碎的梦摇散。
　　值班室一片黑暗，外面的雨声嘈嘈切切，打在芭蕉叶上更显凄迷。手机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艾影捂着胸口坐了一会儿，直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慢慢平静。她一摸脸颊，满脸泪水，“到底怎么回事？”艾影葛优瘫在椅子里喝着水，陷入沉思。
　　二十多年了，梦里的男人一直都在，陪艾影说话谈笑，陪艾影躲避现实的灰头土脸，唯一能肯定的是，艾影是真实存在的，他是子虚乌有的。
　　作为一个相信唯物主义的医生，不语怪力乱神。艾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分裂倾向，或者是否有多重人格，说不定，那个男人就是另一个自己。
　　一只手突然搭上艾影的肩膀，艾影再次被吓了一跳，差点被呛到。结果是值夜班的林晓慧，她也被艾影吓了一跳，低声结巴道：“主，主任，您没事吧？”
　　“哦，我没事。”艾影恢复了淡漠的面容，但眼神还未聚焦。
　　“美国那边的DNA结果刚出来了，”林晓慧把一份报告递给艾影，低声说：“您那天遇到的那个人他的头发样本里，检测不到人类DNA。”
　　艾影瞬间睁大眼睛。
　　林晓惠喃喃自语：“可能弄错了吧？”
　　艾影斩钉截铁：“不可能！再去检测一遍。”
　　就在大医生艾影经历梦中有人和现实不是人的双重惊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工大211宿舍也受到了惊吓。
　　211宿舍住了一群苦逼的考研党。说来奇怪，大一的时候谁都没想过考研，一心放飞自我，过着快乐的大学生活，结果毕业临近，在就业形势日益严峻的情况下，当初坚决不考研的六个女生纷纷加入考研大军参加考试，然后考研分数线很贴心地赶在春节前公布。在没过个好年的前提下，工大更贴心地在上班第一天的凌晨00:00悄咪咪发布了初试分数线。这波骚操作瞬间炸了考研群，大家辗转难眠，各种打听自己的初试排名。
　　宿舍里有五人报考本校，黑漆漆的宿舍有五个屏幕亮着，一人睡得正香。于是，五个清醒的人便在“取经路上欢乐多”群聊里飞快打字聊天。
　　师父：“今年分数线要逆天，不要156，不要256，只要356分！”
　　猴哥：“学生物的这么苦逼么，咱院考研率95%果然不是吹的，都是学霸们哄抬分数。”
　　八戒：“因为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
　　女儿国国王：“目前形势来看，他们说的可能是下半世纪。”
　　众人沉默一秒钟。
　　蜘蛛精：“都考上了吗？@师父@猴哥@八戒@沙僧”
　　蜘蛛精志不在工大在爱情，她跨专业考了男友的学校。
　　八戒说：“沙师弟355分？”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还在沉睡的舍友，猴哥走到舍友床前，确认是否有叫醒她的必要。其他几个人也走到跟前，仿佛大家在集体哀悼。半晌，师父摆摆手，打算让她明天早上再面对现实。
　　第二天上午，刚朦胧睡着的众人被推门进来的沙僧吵醒：“儿子们，爸爸有重要消息要宣布。”
　　然后沙僧被甩来的枕头砸到。
　　沙师弟确认一下是上午十点：“呃，你们都没醒？我问了生技排名，你们排名都挺靠前。”
　　除了沙师弟中气十足，其余几个都神思恍惚，蜘蛛精问：“你怎么办？你是考了355分吗？”
　　小和尚点点头，然后抓抓鸡窝头，茫然说：“本校差了一分，黄了，但刚才辅导员找我，说有个研究所有名额，让我去联系研究所调剂。”
　　“哪所研究所？”
　　“国家生命医学研究所。”
　　生医所？！科研狗的学术殿堂！众人大吃一惊。
　　正说着，沙师弟的手机响了：
　　“你好，这里是国家生命医学研究所招生办，请问是叶银杏同学吗？”
　　“是……是我。”沙师弟这个社交障碍人士有接电话恐惧症，颤颤巍巍的声音，简直让人怀疑她被绑架了。
　　“是这样的，你的个人材料我收到了，成绩符合我们的调剂标准，请核对一下你的信息：考号：### 身份证号码：#### 邮箱：####，下周一携带身份证准考证于早上7点空腹前往新城市中心医院体检，体检合格会通知笔试面试，祝你好运，具体事项请登录我们官网查看。”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比机关枪还快，一溜儿语言从沙师弟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对方挂了电话，余音袅袅，她只记住一句“登录官网查看。”
　　八戒说：“生科所的分数线这么低了吗？不是非400分的大神不要吗？”
　　沙师弟苦思冥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两眼发光：“我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众人期待。
　　“因为我信息表中的照片美图过了！颜值加分！”
　　大家默默走开，开始怀疑生科所招录的不是研究人才，而是研究对象。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很精彩的脑洞！！！何以解忧，唯有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