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阿宴宴宴宴

1、沉默的邂逅

　　“接下来，有没有人愿意为我们读一下课文的第一段？”坐在靠窗位置的女生闻言明显紧张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绞着窗帘垂下的一角，眼看老师的目光在扫过她的名字时停住了，扯了扯嘴角笑起来，“闻木樨？是个好听的名字。”
　　周围的同学纷纷哄笑起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起身。
　　老师见状也善意地放软了语气，“欸，来试一试吧。”
　　她于是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这里是全国著名的艺术类学府，她今年读大一，是传言中食物链最低最底的群体。她学艺术史，整日里有些手足无措地匆匆忙忙赶着课，不常画画，身材相貌不论，专业课也平庸，自嘲拉低了全院的艺术水准。
　　名字给她带来了不少关注。闻木樨香否？从小到大都有人附庸风雅似的轻飘飘落下一句问。她后来索性不置可否地颔首作答，名字不过是无数符号拼成的图案，旁人刨根问底些什么多半是满足八卦欲望，不求明白答案，仅仅问出来就心里痛快。她知道这一点，无意回答，所以只微笑。
　　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闻木樨终于松了口气，她的英文一向是短板，虽然老师深知学生们水平良莠不齐，刻意放慢了语速，想要稳妥地理解起来依旧犯难。
　　学生们三三两两起身离开，好友在教室门口等她，凑过来亲昵地挽在她的臂弯，“木樨，今晚去听讲座吗，是前些日子在学校做展览的艺术家——”
　　“今晚六点吗？”闻木樨说，“好啊，我们可以一起。”
　　叫徐子舟的短发女孩闻言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她们正沿着学校的路边走，三月阳光正好，天净如水，迎春花长长的枝条试探着伸展。闻木樨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歌声顺着缠绕的耳机线流出来，粤语的女声正温温柔柔地唱着春光烂漫。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回过神来，从垂坠的耳机线上移开眼，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一个陌生身影。那人逆着光，走近时才看见一副年轻俊朗的面容，徐子舟有些兴奋地牵住闻木樨的衣角，小声惊叹，而她只觉得有一种浓烈的烟草味道从身边匆忙掠过，下意识皱了皱眉。

　　徐子舟回过头反复看了几眼他瘦削的背影，小声说，“好像是晏白学长……”
　　“晏白？”
　　“哎，是版画系大三的学长，很厉害，”徐子舟说。

　　学校的美术馆常有不错的展览，几天前展出了意大利艺术家布鲁诺·瓦尔波特的专题，策展人称之为“沉默的邂逅”。凝视的、静默的木制躯体被艺术家仔细打磨过，从亚平宁半岛跋涉而来，一路掬着沿途的河水，陌生又熟稔。
　　那是一个动人的展览，闻木樨很触动。左右是自己学校的展览，她仗着本校学生不需要买票的优惠，前前后后去了多次。她曾经向匍匐的□□人体深深俯首，木雕的眼神直直地、悲悯地望进她的心里。艺术成了关隘，关外沸反盈天，囿于一隅的物质和漂浮的灵魂在城内碰撞出火花，人们附耳去听的时候只有呼吸声依旧微弱可察。
　　烟草味在空气中沉沉浮浮，混着清淡的柑橘香。那味道由浓转淡，总是挥之不去，擦肩而过的高挑青年在她的认知里却一点点清晰起来。“他叫晏白，”徐子舟说，“河清海晏的晏，白呢，是钛白——”
　　闻木樨有些迟疑地打断，“我一直以为学校是禁烟的。”
　　“当然不许，所以要偷偷的。”女孩警觉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她紧张地点点头，徐子舟于是笑嘻嘻地去拉她的手，“你啊……你还真是迂腐。”

　　也许是习惯了通宵和熬夜，早课消磨了她太多意志，闻木樨在寝室楼的楼梯拐角处打着呵欠和徐子舟匆匆告别，回到寝室后很快沉沉睡去。
　　失去意识前，她仰面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粘着上一届学姐留下的五彩斑斓的贴纸。她忽然想起在不久前艺术概论课上听到这样的评论。正值盛年的诗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一手持原文书，不急不缓地随意拣些片段译给他们。
　　他说：“人生中所经历的一些我们称之为危机的瞬间，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这意味着外在的世界忽然回应了我们内心中所爆发的某种东西，达成了短暂而隐秘的连接。”
　　“比如夜晚一条耀眼的蒙马特街道上，黑鸟乐队的姑娘手捧一束湿漉漉的玫瑰；比如你站在甲板上，一点点远离灯火闪烁的马赛港口；比如反复从远风中寻觅到断续的破碎的曲调；又或者在希腊神庙中邂逅一种类似巨蜥的神奇的生物。……诗歌总是与这样的时刻相连，好的诗都给予了我们这样的瞬间。”
　　他正讲到贾科梅蒂，顿了顿，说他的瘦长人体和扭曲拉长的造型，轻柔而坚定地提出艺术家的雕塑和真实相像，存活着一种优雅的被乌墨涂抹的生命。
　　“就像在心中饲养一只埃及神话中的斯芬克斯。”诗人道。
　　无论是“沉默的邂逅”还是在记忆里发酵的烟草气息，于她而言，也许都与这样危机的时刻相仿。闻木樨蜷缩在被子里，毛绒兔子在枕边趴着。她没有剪标签，上面仍留着另一个的署名——飞扬的“陆”字，陆牵的陆，字迹有些模糊。早已忘记从什么时候起，她珍而重之地保护着他的每一点痕迹，开始了年少里一段漫长的、不求回应的暗恋。
　　她一直有喜欢的人。闻木樨吸了吸鼻子，仿佛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柑橘清气和烟草味，很单薄，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坐在高山峡谷。

　　她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陆牵的未读消息提醒明晃晃地停在顶端。
　　怎样才能杀死陆迢迢？陆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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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沉默的邂逅”——布鲁诺·瓦尔波特个展
展览时间：2019-03-05 - 2019-05-01
展览城市：北京 - 北京
展览机构：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