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稚子牵衣

1、缘起

　　公元229年，孙权称帝。这一年，蒋升十七岁。

　　江北临江，滁县，申时三刻。

　　夕阳西下，路上行人愈见稀少。蒋升走在江东小镇滁县的街旁，并没有像其它的归家人一样沐浴在黄昏的光影下，他在屋檐下，步履缓慢，时不时伸出手臂在微红的阳光下荡来荡去。终于，他在一条小巷的巷口停了下来，探了探身子，便钻进了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东形势稳定，又有明君执政。这小小的滁县自然是风平浪静。据说这滁县县令本是江东边界上的本分人家，读过几天书，也明白些大道理。吴王当时屯兵在边界，一时粮草不备，滁县县令便舍了口粮献给吴王，谁知吴王大败敌军凯旋而归，却赏了他个滁县县令。这县令姓秦，许是感念君主恩德，日后儿女出生，便让儿子叫了秦念，女儿叫了秦恩。秦县令虽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作起政务倒也在旁人辅佐上有模有样。而这秦念自小聪颖，秦县令更是有意栽培，秦念便师从名仕饱读诗书。而今秦念十八有余，才华横溢，成了这滁县名人。

　　而今晚，这小小的滁县，坐落在余晖中的秦府却迎来个传说中的神人。

　　滁县县令家宅，秦府。

　　“老爷，您说今晚会来圣人？”秦夫人，秦县令的正妻，也是秦念的母亲。一听到令自家夫君也严肃的事，便好奇的问起来。“夫人，说来奇怪，这葛仙翁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做甚，他可是道教圣人，听王大人说，他那道法出神入化……”秦县令脸上不见喜色，像是在沉思，旋即又说到“夫人，即是圣人来访，我等便恭敬设宴，吩咐下去，拿最好的酒菜招待葛仙翁”秦念在一旁听了，摇摇头，转身便出了厢房，走过秦府大门，向东而去。

　　此时已是酉时将近，天色昏暗。秦念走走停停，约莫过了秦府四五百米，便看见一极窄又暗的小巷，轻轻一笑，便灵巧的向里走去。

　　“蒋升～蒋升，开门”秦念反复轻叩着木门，这木门约两米高，看不见院内，但他这朋友的听力也是极佳的。秦念正欲寻一处稍矮的墙壁翻身而近。门便吱吱的开了，在这细长的小巷中显的格外刺耳。秦念望着探头出来的蒋升，面露喜色，蒋升便幽幽的说了句来了，语调慵懒，音色沙哑幽暗，却不难听，就像是黑夜中响起低喃的咒语。秦念回过神来，便随着蒋升向屋内走去，俩人在正厅的方木桌坐下，蒋升倒了杯茶。木桌的上方靠墙挂着一个女人的画像，没有八仙桌，更没有祭品。秦念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却发现已是凉茶，味道更是一言难尽。秦念却不生气，反而开口，语气略带惊喜的说道：“阿升，今晚有新鲜事儿，可一解你沉闷之气”蒋升抬了头，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哦？怎解？”

　　“葛玄，吴国人，名号葛仙翁，主老、庄之道，道法精妙。此等大人物，今夜却要莅临秦府，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听来有趣。我就去走走罢，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勿作多余之事。”

　　“阿升，那是自然，我只是想让你……唉，你去提盏纸灯，我们便走。”

　　秦念在前提着纸灯，蒋升在后。

　　一刻左右便回了秦府，秦念领着蒋升到正堂，秦县令见了也没多问。众人皆是准备好的模样，待圣人而来。

　　酉时四刻刚过，王大人的侍从便先行而来，做好打点。不时，葛仙翁与王大人的轿子便到了秦府门口，秦县令自是领着全家老小在门口恭迎。王大人下了轿子，便对秦县令微微注目，点了点头。随即，迎了葛仙翁下轿。秦念蒋升望去，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衣着并不华丽，可气度非凡，既显仙风道骨却又不咄咄逼人，慈眉善目，脸色柔和。此时，秦县令也刚好走上前来，迎着二位向府里走去。一阵寒暄过后，王大人坐了上座，葛仙翁在右，秦县令在左，下面接着坐了秦念、蒋升。虽说这葛仙翁德高望重，地位却不及朝廷命官，王大人迎葛仙翁下轿已是礼数周全。酒宴正酣。却听王大人说道:“葛玄老先生，我等可否在这茶余饭后，向您请教一番道法，以饱我等庸俗之人的眼福。”王大人说这话时语气已带了少许轻蔑，而葛仙翁却毫不在意，脸上仍噙着些许笑意。

　　“诸位，若想看法术何必等到饭后，现在便可！”说罢葛仙翁嚼了口米饭，便吐出口中饭粒，电光火石之间，饭粒变成了马蜂，马蜂一哄而出，飞至宾客左右，众人无不惊慌失措。秦念、蒋升的旁边也被马蜂围拢。然而马蜂势虽宏大，却不伤人，葛仙翁见众人脸上惊恐之色，旋即一笑，张开嘴，马蜂尽数归来，瞬间马蜂在口中变成了米粒。王大人见状，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起手来，称赞到：“真不愧为葛仙翁啊，葛老先生真乃神人也”

　　“神人算不上，逗逗小孩子还是可以的。”王大人听了这话才觉尴尬，这葛仙翁把这一众人等当做小孩子。然而王大人却不敢再怠慢“老先生说的哪里话，您是谦虚了谦虚了……”

　　酒宴继续，期间不见侍女倒酒，葛仙翁却令杯子自行续酒，杯不空便不动，引的众人连连称赞。秦念倒也乐在其中，自觉新奇，从未见过。而蒋升在一旁低垂着双眼，不知思绪何处。

　　酒宴已毕，秦念让家仆送蒋升回去，自己跟随父亲安置葛仙翁和王大人。

　　秦念自觉父亲的想法无错，但也只是多虑，圣人自有圣人的想法，何苦为难自己这凡人去揣度，然而令他好奇的是，这圣人为何择夜而来，又执意要在这住上几日。雯时，秦念便觉好笑，自己何时也和蒋升一样考虑颇多了呢。

　　蒋升回到家中，洗漱一番，解了发，和衣而眠。大概已是亥时，外面时不时还有打更的声音。蒋升睡的迷迷糊糊，却忽听门外三四十米处有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近，蒋升穿了鞋，下了床，坐在方桌旁，似是在等待什么人。吱～自家木门果不其然被人打开，那人正欲打开蒋升的房门，却听见蒋升幽幽的说。

　　“圣人这般造访，是让我披衣散发以不恭之姿相迎？”

　　葛仙翁虽已察觉此人伶俐，却还是心存惊讶。蒋升自己开了门，微微低附，拱手而礼。葛仙翁细细端详眼前这年轻人。长发披散在肩上，幽深的眼神却隐藏在黑夜中，语气不善可行为举止甚是恭敬。月光下年轻人的脸苍白而惨淡，脸上的反光让人看了不适。

　　“礼虽不至，思甚谦恭。”葛仙翁赞许的说道，脸上露出喜色。

　　蒋升没有多说，迎葛仙翁进了屋。点上油烛，蒋升却未敬茶。

　　“老先生，光临寒舍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无防。”

　　“先生此来何意”？

　　“好小子，竟是让老翁自说，还是要考验我这道是真是假。”

　　蒋升听了，面色一沉。“葛老先生，我并无冒犯之意。”

　　“唉，也罢，倒是我在意这面子了。你走之时特意向老翁深深鞠了一躬，难道不是有疑欲问小老儿么。”

　　“老先生果非凡人，不吝为晚辈赐教…”

　　“溢美之词就不要说了。”

　　“老先生，我想请教，今晚宴之上所作为真为虚。”

　　“那我且问，何为真。”

　　“眼耳鼻舌，感觉为真。”

　　“若你以眼见为真，那不见则为虚，为真为虚，非旁人所说，而汝自定，万事万物皆为虚实相生，没有绝对的真实，也没有绝对的虚假。虚实之间，本不须疑人自扰，而你却着了这相，并不是你看不清这虚实，而是你太执着于真假之分。”

　　蒋升听了，并无恍然大悟之意，却还是说了“先生训诫的是”接着便又是一问“小辈还想请教先生，人应为己而活还是应为天下而活，若为己而活，父母先，百姓社稷后，却尽人之本分；若为天下而活，人皆平等。虽得美名，实则看不清先后，无法抉择。”

　　“你所说倒是有理，但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与其迫于抉择，何不遵从本心，道德不是绑架人的枷锁。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人可为己，但不应以己之利而害他人，是故，行一步，看五步。”

　　“那，又如何处难事？”

　　“大小多少，抱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谢先生赐教。”

　　葛仙翁见蒋升不欲再问，便起了身，心道蒋升日后还会来见他，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蒋升在他身后深深的拜了一拜。起身之时，一阵微风吹过，而那仙翁却了无踪影。

　　蒋升并没有什么反应，回到内室，便又睡了过去。

　　而同时非同地的秦府，秦念却是辗转难眠。他手里攥着块玉佩，在月光的流晖倾撒下用手指反复磨砂着。他与蒋升已经认识十二年了，初遇之时，蒋升五岁，秦念六岁。他在秦府的院子里读书，不经意间却发现墙头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一个孩子，披散着头发，脸上脏脏的。也不知怎么爬上墙的，秦念甚是感兴趣，便请他进来，一连十几日皆是如此，虽然秦念搞不懂这是哪家的孩子又来干什么，但一来二去的，两人变成了好友。秦念七岁时，偷偷拿了家里几两纹银，弄回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虽不值钱，却也使得两个孩子欢喜若狂，而后，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

　　秦念知道，这个朋友与一般人是不同的，从他认识蒋升开始就只见过他的祖母，蒋升不说，他也不问。蒋升虽与常人不同，心思难捉摸，但也是个孩子心性，秦念喜欢的他也喜欢。只是有一天，蒋升唯一的亲人离世了，他不解，蒋升的祖母身子硬朗，怎得突然就没了。从那之后，蒋升变的陌生，整个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少年，周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那副干净洁白的容貌也变得冷冷冰冰。秦念一直认为是亲人离世所致，可两年过去，蒋升却还是一副怪样子，对什么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秦念一直在关心挂念蒋升也是有原因的，关系好自是没话说的，而更为重要的，蒋升的才学与思想皆在自己之上，他总觉得蒋升不应在这小小的县城。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以天下为己任。他想着总有一天他要让蒋升走出那阴暗潮湿的角落，要让他…

　　秦念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琢磨着，不知不觉间也入了梦乡。

　　而第二天的清晨，也同往常一样，秦念用过早膳正欲去找蒋升，却听家仆说，葛仙翁消失了。一个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秦府，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饶是这小县城曾出现过圣人，但依然没有什么改变，照样是赶集的赶集，耕田的耕田。蒋升和秦念也一如往常。

　　刚过了七月十五，秦念却在秦府听见父亲的密谈，顿时就动了心思。

　　“秦大人，这兹事体大，耽搁不得啊。”

　　“那你教我怎样，这里与武昌远隔千里，在这小小的滁县派谁去能放心。”

　　“大人，别人信不得，我可是听说您家公子武艺学识那都是……”

　　“你给我打住，我对他严加管教不假，但此事凶险，不可把吾儿推向火坑！”

　　秦念在一旁细细的听着，切身感受到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未来浓厚的担忧。只是，这一次的机会他不想也不能放手。

　　“父亲！”秦念推门而入，秦县令和手下不由分说皆是一惊。

　　“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未等秦县令开口秦念便说道“我想负责这次细作的押运。”

　　“什么！”秦县令显然有些生气，唇上的两撇胡子一颤一颤的。“你都听到了？”

　　谁知并没有秦念想象中的大发怒火，秦念说道：“父亲，方才我路过书房，确是听了一会，也确是听到了详情。”

　　“你！”

　　“父亲，你听孩儿说…这是一次机会。自小父亲便请了先生教我，难道不是父亲想让孩儿有朝一日有所作为，况且只是押送一个成不了气候的细作，我谨慎便是……”

　　“念儿，你可想好了。”

　　“父亲，我一定要去。”

　　“唉，也罢。你去收拾一下，今晚启程，连夜将这贼人送走。”

　　“是。”

　　话说这细作本是这蜀国在江东边界设下的暗桩，只是不知国内有何变故，一起潜伏的二十几个人都要撤退。可最后剩下断后的三个人却在滁县附近露了痕迹，秦县令也是派了好几十个壮汉才将那仨人抓住，一时不查有俩个自杀了。秦县令不精通审讯之道，剩下的那个在这滁县便没什么用，想来就决定将其押送武昌，但又不敢告诉他人，吴国正处于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时期，秦县令既怕这到手的鸭子飞了，又怕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毕竟这山高皇帝远的，实情皇帝并不知道，这才有了找可信之人远赴武昌一说。

　　未时，深衣巷。

　　“阿升，这次由不得你，我叫你去你就得去。”

　　“你又打的什么心思？”

　　“你会不知我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已主动请缨，就是想不去也不行了啊，难道～你就不担心我？”秦念一边说着一边拽拽蒋升的袖子，显得十分可怜。

　　“秦念，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可不敢，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在求你。”

　　“秦念，你难道就不觉得这细作的出现甚是奇怪么。”

　　“怎个怪法，说来听听。”

　　“吴国与蜀国正是交好，而那蜀国也正筹划着北伐，就算蜀国真的在吴国布置点什么，它此时将人撤走就不怕露马脚？蜀国只能选择按兵不动，再者国内能有何大事，连这么几个小角色也要弄回去？蜀国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吴国，而是占了中原又冠以不义之名的魏国。在我看来，这所谓的蜀国细作只是其它势力拙劣的反间计。”

　　“你想的倒是全面，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怕？”

　　“你不怕！你就不怕卷进这些阴谋再也回不了头！”蒋升倏地站起身，声音也比平常高了几倍，越发尖锐。

　　秦念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蒋升，在他的印象中，蒋升说话一向简洁，语气幽深，无论什么事情发生，脸上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秦念楞了一下，旋即心中便出现一个声音“这样做真的对吗。”他来不及再想，他决定了，这一次，为了蒋升，他想试一下。

　　“阿升，我知道，你不想接触到帝国的黑暗。但是，你好好想想，难道你要永远的待在这个小巷子里？我不想看见你一事无成蹉跎光阴的样子，和我一起走出去，好吗？而且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押运，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蒋升并没有即刻回答秦念，他望着秦念，却只能看见秦念希翼而坚定的目光。突然间，他不想再让这个朋友失望了，也许命运的洪流正推着他们越走越远，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也不再允许他作一个安静的隐居者。

　　但是，安于一隅不好吗。这是个乱世，可他或是秦念都只是个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罢了…

　　“我去就是了”

　　“阿升，你终于答应了！”

　　但愿事情比我想的简单，但愿我们同回故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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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本人历史知识及写作水平有限，且此作品半架空模式，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望读者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