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自觉Omega》寄雪泠

3、第 3 章

　　“我回房间了。”

　　他们互相对望，许久的沉默之后，暴雨声中响起少年的声音，清朗，但比平时低沉，微微倦怠。

　　何卫柏回到房间，关上门，拖着沉重的双腿躺到床上，一开始，他的大脑还能转动，为父母的冷眼相向找个解释，因为，他的糟糕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使他产生了幻觉，他只是惦记父母，然后做了个噩梦。否则，他的父母忽然如此看待他的原因会是什么？老师打电话说他课上睡觉？带着弟弟淋雨？总不会是，因为他分化成了劣等Omega？……这很重要？

　　无数思绪在渐渐发热的脑袋中翻滚，床上，少年的呼吸和暴雨的频率一起变得急促。

　　卧室外暴风暴雨，卧室内也酝酿着一场风暴。

　　厨房中，阿姨已经在清洗餐具。何宿愣愣地过去问：“哥呢，他还没有吃饭。”

　　“他在房间休息，”阿姨说：“何先生说他过几天会自己出来用餐，不需要管他。”

　　何宿皱眉。

　　夜深，暴雨停歇，一片寂静之中，何宿攥紧抑制喷雾，站在何卫柏的门口，怕惊动到父母，小声地说：“哥，我进来了。”

　　何宿打开房门，轻轻关上，摸索着开灯。

　　咔。

　　灯亮了，何宿看清了床上的人，趴着，身上还是湿的，上身因为呼吸剧烈起起伏伏。他走到床边之后，看清了何卫柏的脸，小麦色的皮肤上潮红一片，像快要沉落的夕阳的颜色，有一种将要倾覆的绚烂，是快要死了吗？心中一出现这样的想法，何宿的心便被揪紧，呼吸也跟着不稳，有些慌了神，推搡着何卫柏：“哥，哥……？你有没有事？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何卫柏被晃得微微睁开眼皮，艰难地辨认眼前的人影，问道：“何宿？”

　　“嗯，哥，你现在觉得怎样？”何宿紧张地说，他其实不讨厌哥哥，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他想，根本没有理由讨厌，哥哥他一直对他不错，只是他不自量力地把哥哥当成了对手，一个永远也无法打败的对手，原以为一辈子都会活在哥哥的阴霾下，大气不敢出，可是谁知道，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哥哥他竟然分化成了Omega！他一开始听父母说后觉得非常匪夷所思，随即窃喜，一种强烈地欲望腾地升起，很想看到那样的哥哥成为失败者的样子。

　　但是，谁知道，当他真的看到哥哥这幅狼狈不已的模样，却又莫名恨起来，紧接着陌生的怜悯涌上心头，挤压着胸膛，泛起苦涩……

　　“热……”何卫柏声音嘶哑，头脑昏沉，四肢无力，感觉身体里面有一把野火，烧灼五脏六腑，烧干了脑浆和血液，只剩下一具行动不能的躯壳。

　　“很快会好的。”何宿还没有经历过分化，闻不到卧室中浓郁的草莓味性激素，但是他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将抑制喷雾对准何卫柏的腺体喷下，然后问：“哥，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何宿伸出手摸他的额头，好烫。

　　通识课上，老师介绍过，分化中的Omega体温不会超过38.5℃，但是现在他感觉何卫柏的体温已经突破40℃，这个状态放任下去很危险。

　　“果然不应该淋雨么……”何宿喃喃地说，接着起身：“我去给你拿药。”

　　突然，何卫柏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拽了过去。

　　“啊！”

　　何宿发出惊呼，然后害怕地捂住自己嘴巴，担心惊醒爸妈，心脏发疯地跳。

　　好一会，耳边除了少年的呼吸一声，只有安静。

　　何宿松了一口气，准备推开何卫柏，手刚放到对方的肩膀上，就感觉到了薄薄衣料下线条优美的肌肉，不由得吞了吞唾沫，提醒自己，现在哥很不清醒，行动要小心，要不然可能会被哥一拳揍扁……

　　“何宿……”

　　“嗯？哥，你松开一会，这样子我没法帮你拿药。”何宿说着，小心翼翼地呼吸。

　　何卫柏：“你好凉快。”

　　何宿：……？这是，把我当成冰袋了。

　　“哥，松一下。”何宿说。

　　何卫柏没了反应。

　　何宿等了半天，何卫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闭合，脸色依然潮红，他又叫了几次：“哥？哥？”

　　何卫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昏睡了过去。

　　何宿慢慢掰开他的手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拿药。

　　片刻后。

　　何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回来后会看到这幅景象，他的哥哥，不知何时从昏睡状态摆脱，站在柜前，冷静地在给一把尖刀消毒，然后，扎向自己，画面令人觉得要命的惊悚。

　　何宿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冻结，心跳慢了一拍，而行动比何卫柏快了一拍，在何卫柏将尖刀刺到自己脖子的时候，夺过了刀。

　　卧室中荡起急促的呼吸声，是何宿的。

　　“哥，你这是在做什么。”何宿秀气的脸略微扭曲，说话的声音变了调，含着不敢置信，以及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慌张：“这刀是哪里来的？你房间里一直备着这种危险的东西吗……你，我知道你分化成Omega很痛苦，但是也不能自杀啊。呼……是因为那时你同学说的那话？放心，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司法保障着Omega的人权，你还是可以过以前的日子……”

　　“何宿……”何卫柏看向了他。

　　何宿却低下头，不敢看哥哥的眼睛，没有骨气地凝视自己的鞋子，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虚假无力，不能使任何人信服，只得继续僵硬地说：“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自杀。”

　　“我没有要自杀。”何卫柏无比冷静的声音飘到何宿的耳朵里，“我只是想切腺体。”

　　“？”

　　何宿抬起脸，表情比看到何卫柏自杀还要不敢置信：“哥，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何卫柏依然冷静。

　　“那你为什么要切腺体？”何宿睁大眼睛，声音颤抖，态度却很坚决：“这个……不能切。”

　　“给我。”何卫柏伸出手，讨要刀子。

　　“我不能给，你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万一失误切到大动脉，多危险啊，可能还会细菌感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

　　“给我，我有分寸。”何卫柏上前，逼近何宿。

　　何宿害怕了，怎么办，哥哥他疯了！他脸色青白，抓紧尖刀，一边说着我不能给你一边后退，转身就逃。

　　咚的一声，何宿听到了一声闷响。他回头，看到哥哥已经倒在了地板上。

　　同时，他听到另一边走廊传来开门的声音。

　　何宿当机立断，回退到哥哥的房间，关上门和灯。

　　下一秒，外面脚步声响了起来，然后灯被打开了。对方在家里查探一周，没有发现异常，道：“明明有听到声音……可能听错了。”她打了个哈欠，返回房间。

　　何宿等到阿姨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重新打开灯。

　　这时候，何卫柏已经坐起，背部靠在床沿，垂着头，呼吸粗重：“何宿，那个……嗬，抑制喷雾。”

　　“给。”何宿将抑制喷雾递过去。

　　何卫柏抓过抑制喷雾，对着脖子，连续喷了五六下，还没有停。

　　何宿看得头皮发麻，眼角直跳，最后大着胆子抢过喷雾。

　　“？”何卫柏清冷的目光投向了他。

　　何宿握紧抑制喷雾，目光飘移，支支吾吾道：“不能一下子喷那么多，会伤身。”

　　“麻烦。”何卫柏垂眸，淡淡道：“切了省事。”

　　“不是，你应该爱护身体！”何宿激动起来，没有再畏缩地移开视线，盯着哥哥道：“你有没有想过切腺体的后果？这属于六级残疾！你希望你不再是正常人？”

　　“我现在就不正常。”何卫柏声音低沉，“整个世界都不正常。”

　　“哥……”

　　“你已经不会听我的话了，”何卫柏的声音染上了笑意，“翅膀硬了。”

　　“……”

　　“以前，你看到我就躲，不敢看我的眼睛，不敢跟我讲话，现在，却能大着声音跟哥哥说话了……行，好样的。”何卫柏的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分明有一道说不清的深邃鸿沟，隔在了他们之间。

　　何宿莫名心虚，但忍住了，讲着一些道理：“哥，你说什么呢，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那么骄傲的人……分化成Omega遭受打击，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我都能理解，可是我不能放任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你觉得，现在，除了我，谁还会管你？你知道今天爸妈是怎么说的吗？你一定不知道……你一向不在乎这些，所以你甚至不能想象到，你要是真的切下腺体，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其它人又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你！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有重大缺陷啊！”

　　何卫柏半坐在地板，地板被淋湿未换裤子滴出印子，狼狈不堪，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气息。

　　湿漉漉的黑色发梢晃了一晃。

　　虽然少年湿成了落汤鸡，但抬头看弟弟的眼神十分清明，不卑微，那就是少年永不败的骄傲，他带着笑意，脱洒地说：“喂，何宿，你干嘛在乎别人的目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