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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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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从有记忆的那天起,我每天面对的就只有各式的声鼓乐器,还有手拿戒尺面目狰狞师父。
单调而清苦的生活,让我差一点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间,有时候也会想,也许不是忘记,而是根本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
若不是每天无休止呼地被人呼来喝去,我甚至早就忘了自己,忘了名字,忘了谁,叫做安越凌。
数不清多少次因为被惩罚不许吃饭而胃疼得滚落着豆大的汗珠,数不清多少次不小心洒了的茶水烫在脚上烫起水泡来,数不清在多少个夜里我捂着被打得肿胀的手掌咬着牙没有流泪,也数不清自己拨断了多少根琴弦翻烂了多少本乐谱才能流畅的默弹出那一首首明亮或是哀怨的古乐。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那个再也不想去回忆的叫做锦瑟坊的地方。从前所有的记忆,在我脑海里被自己强迫着遗忘。
除了我的琴,其他的什么都不再知道。
关于过去的一切,只有那一年的那一天,至今在我心里还依稀的浮现。
那时我已是坊中头牌的乐师,师父说,我的琴技已是许多年长的乐师都不能敌的,所以靠着我,锦瑟坊吸引了许多贵客的光临。
可是他待我依然不好,习谱弹错了音仍然要挨打,端洒了茶水或是惹了人生气仍然被惩罚不许吃饭,只是我已经习惯了,我会告诫自己尽量不去犯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弹好琴就足够。
忘了是谁说,锦瑟坊的弟子,只要去攀附一个高高的枝头,或是王孙公子,或是富家子弟,就可以摆脱这艰难的生活。也有人这样和我讲过,可是我不想,不想为了生计就丢弃尊严,只要能够端端正正坐着弹着我的琴,生活的苦又算做什么。
许多时候,那些听我弹奏的所谓贵客,总会不怀好意的同我戏谑,轻薄的笑。对于这些,我只当做看不见,若是有人趁我的不防备动手动脚,也只是躲闪开,却不说什么。
因为我清楚自己,再怎样出色的外表和技艺,也抵不了是一个伶人的身份,我不奢求什么权贵,我也只能这样,就是保护着自己。
还是来说那一天吧。
那天我结束了自己的段落,就被师傅推搡着来到一个男人面前,他对那人说,越凌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琴师,只要将军点得出的曲子,没有他不会弹的。
声音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谄媚。
“安爷,我想,和你要了他。”男人笑着对师父说
师父没有说话,略微的犹豫。
“一千两,可够?”
男人手一挥,一纸银票轻飘飘的落在眼前。
“将军,我待越凌可是一直如亲生子一般……”
我看见师父面露难色,虚伪至极的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两千两,我要他。安爷,我不想再多说了。”又一张银票,男人正色,打断了师父话。
我身子微微发抖,他用这么多的银子,为我吗?
师父嘴唇动了动,最终默许,我偷偷抬眼去看那被称作将军的男子,也许是他霸道的眼神,让师父再敢说什么。
那一天演奏结束我就随他回了将军府,路上他问了我年纪家乡,我恭敬的回答,说自己也不记得。马车颠簸的声响,遮盖住我声音中的颤抖。
我以为他不会察觉出我的担心,可他却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说,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让你做府上的乐师,顿了顿,又说,没别的。
他一路上都没有看我,声音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
我想,是我自己担心的太多了。
就是这样,我的身份,原本就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乐者,甚或是说,只是为他们这样的王孙贵族弹曲奏乐聊以助兴的伶人。
后来我知道了,他就是当朝的镇国大将军张煊,字仲尧,年方二十岁却已官居二品,是先皇身边张将军的二公子,许多人们都习惯称他为少将军。
有关于他的事情,我曾反复的听人讲起,早已烂熟于心。
那年,新皇即位,边疆征战不休,张家父子带兵出征,老将军和大公子伯轩都战死在沙场上。那时张仲尧年方十六,就是这个在敌将眼中还稚气未脱的少年,竟带着悲痛硬是咬牙一举拿下了边塞的九座关城,直待到战乱平息才护送着父亲和兄长灵柩返回京城。
皇上感激张家世代的功臣,赐封他为镇国将军,子胤世袭。
像这样一个名满汴梁的人,就算我曾经再怎样躲藏进锦瑟坊的深宅中,再怎样的不谙世事,也不能避免的时常从人们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自此之后,我就在将军府中做了一名乐师,荏苒几载春秋,若是这几秋的岁月平淡如流水般的逝去,也许我的生命中就不会留下那样永恒的烙印。
如果就只是平平淡淡的到老,然后死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依然是一个伶人,曾经有过年轻容颜的,一个平凡的只善瑶琴的乐者,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