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49、亡琴悲鸣

　　元真身上有一个盛水的竹筒，但是十分小巧。
　　想想这么多水应该不够，元真又摘了不知是什么树上的两片大叶子，然后飞快的往水边跑去。

　　元真趴在支流边上把小水壶灌满，又用叶子尽量多的包上两捧水。

　　然而回到那间木屋，还是一地的稻草，却不见那女孩的身影。只有墙脚，多出来了一个东西。

　　是个小东西，不知道是谁扔在这的。
　　走近看是个拇指大小的黑色小葫芦。葫芦嘴有割开的痕迹，像是做成了个小瓶子。

　　元真记得刚才这屋里并没有这种东西。

　　把葫芦捡到手里，能感觉出来这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在木屋附近找了一圈，却再没见到那个身影。
　　她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真是像梦一样。

　　那屋里的柴草一点都没乱。
　　如果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应该不会不留一点争斗的痕迹，也没听到任何响动。

　　应该是走了吧。能走，那应该没事。

　　这葫芦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不知道是谁落下的，是那个女孩吗？那这里面难道是蛊毒吗。

　　如果真是蛊毒，贸然打开或者扔在外面怕是不妥。
　　那个山鬼好像对蛊毒还挺了解的，问问她可能会稳妥些。

　　元真把那葫芦带上回客栈去。路上又想到，自己刚才骗了她，等她上楼去发现师父的状况并没有变化，自己又跑的没影了，应该会很生气。

　　元真惴惴不安的回到客栈，还好青萝女已经离开了。
　　师父仍躺在木板上，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虽然知道师父这会并不会醒来，元真还是把那水杯放在了躺在木床上就能看到的桌子边。

　　元真带着葫芦到青萝女制琴的地方去找她，想问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青萝女正在屋内给一把琴上弦。

　　元真刚刚骗了她，很是心虚，有些不敢进去找她。
　　站在屋外默默看着她给那把新琴上好了弦。

　　闭目试弹了几声，青萝女就拿起一把砍刀，走到院子中的火盆边，两刀划过盆边的大石。

　　火星崩起落在盆中火草上，引燃了柴禾，火开始燃起，很快就烧得很旺。
　　然后青萝女就随手扔下砍刀，回到了屋中。

　　元真正不解为何突然在院子里生火，就见青萝女单手抠着那把新琴的龙池，把琴拎了出来。随后走到园中毫不迟疑地把琴重重摔到地上，然后捡起砍刀把琴劈碎。

　　一把崭新漂亮的琴，几刀下去就成了一堆碎木。

　　青萝女无比熟练地做着这一系列动作，全程不带一点表情，看起来像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凤梧之后，自己再也不没有做过一把能入耳的琴。
　　一直在制琴，可每一把都是废琴。一直做再一直毁掉，自己一直在重复这样毫无价值的循环。

　　被放弃的琴在火盆中跟那些木柴混在一起，噼啪地燃烧的正旺。
　　面临濒死的痛苦最后的惨呼，是这把琴能发出的最后的声音了。
　　很快，它们就会跟木柴的灰烬混为一堆，化作最不被人在意的尘土。

　　像凤梧那样的琴是多么难得。
　　不可再得的材料，经由自己的手，再从精心所制的三把中选择了最佳的。
　　见过凤梧，世上还有什么琴能入眼，能入耳。

　　然而就是有人，轻易得到了它之后，又把这样一把琴抛下。

　　梧桐当初为什么选择她呢，是看中了她的那点慧根，还是那跟它一样的痴傻和执着让它动心了。

　　可惜这位朋友只剩下一点残存的魂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然真得好好问问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光。

　　青萝女多年来一直以斫琴为主，在练习弹奏上并不怎么上心。
　　若说原因，除了偏好，对于山鬼那漫长的生命来说，像人类一样一生只对着现成的琴反复磨练，未免太过枯燥了。

　　对青萝女来说，在未知中不断地创作出下一把也许会更好的新琴，才更有令她期待的趣味。

　　但是凤梧，凤梧不一样，凤梧让她愿意为之驻足。

　　然而梧桐夙愿就是能随一位琴修登仙，但自己根本不想飞升，也从来不打算修仙，更没有按人类的路子修行过，根本不懂那些门道。

　　它跟了自己未免埋没，不能实现它的心愿。

　　而且它又偏偏就挑中了苗知明，又怎么好无视它的心意。
　　若非如此种种，青萝女又怎会舍得就那样把它给了别人。

　　火盆里，那琴从一把有声有身的琴，变成了碎炭块的样子，再也看不出它曾经是把琴。

　　元真如此近的看着那把刚才还有声有身的琴，就这样变成焦木又变成残灰。
　　跟那晚中了毒蛊的人一样，那般鲜活的音容笑貌，也会变成枯黑的干尸。

　　元真忽然理解了知明曾经说的，琴是活着的，跟人一样有自己的生命。

　　已经厌倦习惯了这种失败，青萝女并没有太多的惋惜，漠然看着盆中的残木。
　　懒得回头看元真，只问道：“你又来做什么，你师父不危险了？”

　　元真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回话。
　　想要道歉，又怕她会知道那女孩逃走的事，不敢承认了刚才撒了谎。

　　这么低头站了一会了，也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回去，元真还是小声问了句：“这个……我刚才捡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

　　青萝女瞥了一眼元真手里的药瓶，“捡到的？刚才那个人蛊给你的吧。”

　　元真疑惑道：“人蛊？”

　　“你该不会以为是凭你救了她，她又靠自己的本事逃出的去吧。我若不想让谁走，谁能逃过我的手中。她走，是因为我愿意放她走。”

　　元真心里一沉。

　　“我就是这甘露山的神识，这山中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想留在这的，哪个也不能离开，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青萝女看着那终于化成灰的木块，就算习以为常，也难免还是有些沮丧和烦躁。

　　“她还没对那些走尸怎么样，我杀了她，吉昌要闹，甘露也得不高兴，又是一堆烦心事。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道死活也好，省得她再不知轻重惹是生非。”

　　人说山鬼食人，是因为进了山中的人，都不能再出来。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吗……
　　但是她确实因为自己那句话分心了。
　　能掌握山水的妖，也未必能掌握人心。
　　能察觉出人的去向，却察觉不出人是否在撒谎。

　　那时的青萝女确实是信了元真的谎话，担心玄静的安危了。

　　元真心中忽然很难受，她骗术的的得逞是因为青萝女会为师父的安危分心，因为她有这一份善心在，而自己却利用了她这点善意成功欺骗了她。

　　青萝女不再提这件事，走到元真身边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两捧水，接过了那个葫芦。

　　毫不在意里面可能是蛊虫毒药之类的东西，青萝女直接打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心上。

　　看起来确实像是药，是什么药？

　　元真正担心她会不会中蛊毒，就见青萝女似是觉察出了什么，皱眉捻起一些药粉在指尖搓了搓。

　　青萝女刚才毁琴和提起被骗的事都不见一点情绪变化，这会却明显有些惊讶。
　　元真也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让青萝女这种反应。

　　但是正因为刚才那事自责着，又哪好意思岔开话题问她别的。
　　青萝女把药粉倒回瓶中， “也不知为何越是你们这些痴傻的人类越是有好运气。”

　　元真不解其意，却见青萝女直接往客栈走去，连忙跟上。

　　来到玄静身边，青萝女让元真将玄静扶起坐好，将那药粉了掺水就要喂玄静服下。
　　元真刚才还担心这是毒药，连忙让青萝女停下。

　　青萝女嘴角一如既往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看起来总有说不清是从容还是轻蔑的意思。
　　“怎么，你还怕这是蛊毒不成。你师父可是已经中了蛊昏迷不醒了，还用载怕什么毒吗。”

　　元真心中暗道，已经中了蛊也不能再吃毒药啊，难道以毒攻毒还能随便用不成。
　　青萝女说话的样子让元真不知道她是认真还是玩笑。

　　青萝女不再逗她，告诉元真：“这是解药。”

　　“解药？”

　　青萝女仍带着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元真道：“那个人蛊给你的，你还不知道吗。”

　　元真更加疑惑：“人蛊？那是什么？”

　　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青萝女此时也不欲多做解释。
　　“那个你没必要知道，总之这应该就是解药。”

　　元真十分的不放心，“应该？应该的几率多大？”

　　青萝女却问：“如果不用这药，你就只有继续这么等下去。但你就算再等，等不等得到吉昌回来是一说，就算等到了吉昌，你以为他会乖乖把解药给你吗。
　　“当然，你若为了有个十拿九稳的方法，甘愿这么等下去，我也不拦着你。你们人类的事，你自己来选择。是让她用药，还是等下去？”

　　青萝女就这样把这个这关乎到玄静性命的选择扔给了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