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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

  •   倏然一阵寒风从日精门外灌进甬道里来,刮在她本就冻的发红的脸上,像刀子似地划着皮肉,两条鼻涕水从鼻孔里淌了出来,头上簪的绢花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垂目看着这个全紫禁城最令他四阿哥丢脸的奴才,想了想乾清宫那样的地方似乎并不适合带这样一个奴才博取众人的关注,转身撂下话道:“在我和五阿哥回来之前,把门口立的雪人给收拾干净,否则今晚你就和那雪人一边儿一个替毓庆宫的门神守岁儿!”由此她再一次得到了一个教训,幻想中的王子始终敌不过现实中王子的一句话。见四阿哥和五阿哥走远的身影,她缩缩肩膀,双手捂着冻得没有知觉的耳朵,往回毓庆宫的方向走去……

      黑色棉靴踩在甬道的青砖上,若有所思的眼神瞟过身侧的宫墙,他的私心杂念随着他脚下的步子越拉越长……丢人,他从未在意,只是宫墙根下的那一幕总像是根刺,扎在心里,不容他拔出。

      日精门内礼仪乐官着了鲜红的袍卦,鸣过最后一支响炮后,礼乐高唱,雍正大人以一副霸道总裁的排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亲王贝勒按资排辈跟在自家Boss身后……待皇帝落座,皇子亲王们行跪拜大礼方才入席。

      循例宴会菜品的第一筷都要先夹给皇帝,而后分配给皇妃和亲王大臣……能来参加宴席的大臣基本上都是本年度业绩最好的,雍正大人瞧着也高兴,时不时把自己碗里吃剩下的赏赐给大臣们,不仅要吃完还要对来年的业绩表出决心。

      盯着手里捏着的竹筷看了少顷,比往年的银筷子可轻巧得多,看来皇帝勤俭治国已经从这紫禁城的用度开始了。一只满是粗茧的手拍在允祕的肩膀上,他倏然回过神儿来,朝那手的主人抿唇一笑:“还以为十七哥年节里回不了京,前儿还跟十六哥说你是在外头寻着了红粉知己,忘了自己在这紫禁城里还有一把官儿椅!”允礼方过而立之年,气度刚毅却透露着淡淡的文雅,积石列松,如玉如翠。

      听闻允祕的揶揄垂首一笑:“老幺你自小就爱耍嘴皮子,海芳家的丫头看来也管不住你。”允祕本是笑意的脸上转而一淡,丢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酒杯猛地饮下。允礼不以为意,拿起酒壶又替他斟满,“官儿椅你十七哥我还是回来坐了,你也什么时候该请哥哥们喝喜酒了,这杯我先将就着咽下去。”言罢,允礼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地畅快……

      腊八那日天格外得蓝,出了奇的没有下雪,循例皇帝要偕同众臣礼敬神佛,打从雍和宫建成起,每年腊八都要支上四口大锅子,搅了腊八粥分给众王府子弟和喇嘛们,吃过腊八粥这礼佛之事才完成。允祕搁了碗子,细听那屋棱子上的铜铃脆声作响,心想着那日也是这般的天色,毓庆宫东厢房的台阶上,那丫头双手托着腮,眼睛直愣愣瞪着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恬静……他就站在宫门拐角处安静地瞧着她,许久,直到他的腿有些发麻方才离开……

      门外袅袅娉娉的淡粉色身影端庄却不失朝气,身旁随侍的奴婢扶着她的手臂,在她耳旁有说有笑道:“小姐你就会欺负我,这哪是什么笑话,分明就是小姐笑话我读书少!”那淡粉色身影手支着肚子笑了起来,两把头上垂下来的流苏轻轻拍在她绯色的脸颊上,更显得俏皮可爱……

      允祕被那笑声扯住思绪,但听那女子止了笑声,柔声道:“一夕灵光透太虚,化身人去复何回,愁来不用心头火,练得凡心一点无。”玉珠落盘般的嗓音吟起诗词来仿如过耳春风,“你且仔细想想,若是想不出,年节里的例赏我可要将你的那份赏给慈儿……”身旁的小丫头忙拦住道:“考科举万岁爷还得赏了日子容秀才郎细琢磨,小姐你这般通情理的,也得让奴婢琢磨琢磨呀!”听闻那小姐身边丫头的话,允祕心想这般伶牙俐齿的奴婢定是这府院里头惯着的……被主子宠着的丫头从来都是一副“我是资本主义接班人”的样子,总是时刻继承着资本主子的“光荣传统”……

      箭袖里的手习惯性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屋外的阳光斜斜的照过窗棂,允祕起身走到门前,胸前的朝珠随着他的动作脆声作响,那身着粉衣的格格闻声望去,心中猛然一惊,忙屈膝见礼:“誠亲王吉祥!”允祕立在门前石阶上,自上而下瞧着这位内大臣海芳家的女儿,轻慢一笑道:“要说这凡心,在这礼佛之地却也该是一点无才好,但偏偏世间有几人?”

      他那稍显散漫的神情像一片落英在平静的池水中荡漾起了涟漪……自前年乞巧节在皇后处见过一次,皇上命人将各参加比巧的官家小姐们的绣品一一呈到御前,允祕只记得花满绣满的锦绸堆儿里,单有一块素绢子上绣了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本没什么稀奇,只是那金线游丝洒脱遒然,分明是颜鲁公之风……雍正瞧了,不禁莞尔:“四言典则雅淳,自是清臣风范。惯许是你阿玛总爱诗词书画,教出的女儿也这般诗情。”将绢子摊在掌上,递给身旁的皇后,“瞅瞅这尚书海芳家的丫头,既无仙雀儿也无织女,秦观的一句诗配上颜真卿的书法也当真是胜却无数。”雍正一旁的乌拉那拉皇后微微点头,眉梢微扬拿眼轻瞄了座下的允祕,道:“平日里小王爷总也与诗词为伴,可见这雅淳倒也是与小王爷相衬的很。”有身份的人说话从来都不能直来直去,免得说错了也不会太丢脸,歌词里怎么唱的来着……“这里的套路十八弯”,但总也有那么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能get到点儿上。

      皇宫里最不缺的技能就是聪慧,尤其是那个站在法律甚至是道德制高点的皇帝,“皇后平日里该多种些花草……”雍正起身,朝身旁的随侍太监招了招手,那随侍太监立马会意道:“皇上起驾!”乌拉那拉皇后被雍正这没来由的话搞得一头雾水,黛眉微蹙,正琢磨着是不是说岔了话。只听雍正边踱着步子,转身朝皇后道:“朕想起来了,是洛阳花和武昌柳。”说完便离开了,皇后望着雍正离去的方向思索了半晌,忽然忆起《寄阮郎》中的“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手中的绢帕忙掩面一笑,那雅淳也是个腹有诗书的女子,见皇后的反应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拿眼去偷偷瞄了瞄一旁的諴亲王,倒也未见他面色有异,只是微垂着眼睫。

      这日皇后娘娘正是高兴的紧,留了进宫比巧的闺秀们用晚膳,在这个规矩比美食重要的时代里,吃饭有时候只需要装装样子。雅淳夹了一筷烧鹿筋,口齿间萝卜的清香和鹿筋的野味融合地恰到好处……正准备再去夹那鹿筋,执筷的手却又顿住,恰被皇后瞧在眼里,“乌雅家的闺女想来是喜爱这道鹿筋,但为何疑筷不落呢?”能跟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屋檐下吃饭和只能吃剩饭啃月饼的区别在于大家闺秀永远是规矩比天大……雅淳忙放下筷子,立在桌旁,微微躬身道:“回皇后的话,方才品这道鹿筋只觉得最是入味的,只觉唇齿留香。耳闻圣上为亲王时曾猎获鹿数次,当年这雍亲王府中别的不敢妄言,只知烧鹿筋最是好的。今儿有幸品到,总觉是名副其实的。”

      用石头砌台阶那是工匠,用言语砌台阶那是脑回路发达。人要是犯错,尤其是在统治阶级的皇后面前犯错,就得用一个让大家都体面的理由把错误埋起来。皇家向来都是从针眼里看规矩,疑筷不落算是犯了饭桌礼仪的规矩。皇后垂眸浅笑,“经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本宫想起万岁爷做亲王时狩猎的情形,挥鞭驰骋,倒是快意些。那般时候本宫还是雍亲王嫡福晋,也曾随先帝爷木兰围场行猎。”言罢,微微侧头又对身旁伺候的宫人道:“吩咐御膳房多做一份烧鹿筋,赏给雅淳小姐。”

      对于在皇宫吃饭还能打包带走的情况还是不多见的,但总有那么几个皇帝看得上眼儿的人而被大家供奉起来的人。比巧的小姐们从皇后的永寿宫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雅淳沿着宫墙一路往出宫的方向走着,思量着允祕那般平静的眉目,许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雍正八年的雪似乎是忘记了停下,本已扫干净的青砖地上又被铺上了一层银纱。雪花落在某人的额头上,冰凉的触觉让她一个激灵,恶狠狠地将雪人儿的脑袋揪了下来,骂道:“shit!”北风乍起,寒风裹着雪花灌进嘴里。

      正当她再准备骂第二次时,墙外的甬道传来一串听不懂的语言:“Scusate se vi disturbo(对不起,打扰一下)。”脑袋也许是被风吹傻了,冲着墙外喊道:“Speak English!”墙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 I‘m Italian。”

      慌神中她手中的雪人脑袋直愣愣砸在她的脚面儿上,摔了个稀碎……抬起脚忙跑到毓庆宫外的甬道上,只见那个穿着朝服的大胡子老头一双蓝眼睛疑惑地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思春。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奇迹,那么她相信眼前的就已经出现了,那么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大于取两边?”

      “……”

      “光的传播有条件?”

      “……”

      “同住地球村?”

      “……”

      也许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叹了口气,如果那么容易就遇到穿越者,底层劳动人民早就翻身做主人了,脑子里的想法一个个破灭。蓝眸子的老头倒是有些意外,操着一口带着外国口音的中文问道:“你知道地球?”她撇撇嘴,耸了耸肩膀,“地球人都知道。”对于国际友人在朝做官这件事某人还是见怪不怪的,上溯大唐,下追大清,揭开棺材板数数,总有那么几个来自世界各地的遗体深埋在中华大地的土壤里……

      本着历史课上睡不着觉就继承苏东坡文艺吃货特性的某人,提起历史这俩儿字,回想起来的大概只有香辣鸭脖……烤肠……关东煮伴随着历史人物们的事迹吃干抹净后,最终送进马桶后说了句:Baby!她皱起眉头挠了挠脑袋,眼前的外国友人她实在是猜不出是历史上的哪位大佬…… 大胡子老头儿自我安慰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又对眼前的思春道:“我迷路了,我要去参加皇帝陛下的宴会……你可以告诉我乾清宫在哪里吗?我从来没有在夜晚待在皇宫里……”她挑了挑嘴角,顺手一指:“听着没?”大胡子老头儿竖起耳朵屏息细听,只听西北方向夹杂着宫墙外的鞭炮声儿隐约传来丝竹管乐的声音,正是皇帝开始进酒时所奏的《玉殿云开》,大胡子老头儿瞬间喜笑颜开,赶忙道谢朝西北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乾清宫大殿门前灯火通明,值夜的侍卫见御阶上匆匆忙忙跑上来一个身着朝服的身影,警觉地挡在了御阶上,待那身影近前,借着灯火看清来人那双蓝色的眼睛,神情便又放松下来,象征性弹了箭袖行礼,并道:“郎大人年下万福。”郎世宁脚下未做停顿,急急忙忙进了大殿……

      “臣参加晚宴来迟,请皇帝陛下宽恕!”郎世宁一头栽进殿内,撩起朝服衣襟跪拜在地……胸前的朝珠落在水磨金砖上似玉珠敲盘,脆声作响。

      雍正刚送进口的酒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吓差点呛到,搁下空酒杯的手忙又掩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强压了心中油然而生不快,碍于场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虚抬了抬手道:“起了罢。明知回回都不识得紫禁城的路,何必只身前来?皇考在时便不止一次说过,郎世宁入紫禁城必得有二人同行。”思来想去大过年的被吓了一跳,雍正大人心中还是十分不爽,手指着立在殿前的郎世宁继续说道:“如意馆平日里作画倒是不少,传口谕着唐岱为郎世宁画一幅紫禁城地图,若再没头苍蝇一般,便如意馆上下一同领罚。”路痴的定义就是永远记不清脚下的路通往何方……事实也证明了路痴也是不分国界的……

      郎世宁在心里默默画着十字,躬着腰退到乾清宫的角落里,旁侍在画案的宫女挽了袖子开始磨墨,画案一侧半蹲了一名小太监,凑着小火炉将供郎世宁作画的颜料融开。在这个照相机还没发明的年代里,雍正大人只能靠画来让后世子孙们瞻仰他本人的年夜饭生活……

      紫禁城的最热闹的一天也就是过年的这天,不管是出差在外的皇亲还是在书房里憋屈了一整年的皇子,都在这一天清闲安顿下来……弘昼夹了一筷清蒸加吉鱼细细嚼味,轻声对坐在旁边的弘历道:“近来汗阿玛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这山东厨子放盐也没个轻重,一口鱼吃下去好似是喝了半口海水!”弘历稍稍抬头瞟了一眼坐在大殿御座上的雍正,只见雍正胡须微霜,眼角的皱纹也越发深刻,说道:“看你是近来锅子里辣椒吃多了,坏了味儿。赶明儿个召太医院给你瞧瞧,这在座的亲王贝勒哪眼见吃不下去这饭的?”

      弘昼面色讪讪,转头正巧见雍正吃下了那一筷清蒸加吉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双筷子转而夹起那道香焗黄鸡,端详半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想来还是四哥更懂这做菜的门道,四哥再帮忙看看这道菜,是不是方才的道理。”弘历盯着他手中的黄鸡,右手端了茶杯呷了一口,幽幽道:“休将白发唱黄鸡,这个理儿,懂得便好……”

      历来皇帝都是万万岁地被称赞着,从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跟福寿无疆四个字过不去的,是以便用尽手段方法延缓自己的衰老,炼丹求佛,拜神行善积功德。

      事实证明无论多么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都是一抔黄土掩了一口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囧课堂:
    《玉殿云开》:太和殿筵宴之日,王公大臣均朝服,按朝班排立。至吉时,礼部堂官奏请皇帝礼服御殿。这时,午门上钟鼓齐鸣,太和殿前檐下的中和韶乐奏《元平之章》。皇帝升座后,乐止,院内阶下三鸣鞭,王公大臣各入本位,向皇帝行一叩礼,坐下以后,接着是一整套繁缛的进茶,此时丹陛清乐奏《海宇升平日之章》、进酒丹陛清乐奏《玉殿云开之章》、进馔中和清乐奏《万象清宁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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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岱:(1673年-1752年之后),字毓东,号静岩,又号知生、爱庐、默庄,满洲正蓝旗人,清代著名画家。承祖爵,任骁骑参领,官内务府总管,以画祗候内廷。山水画初从焦秉贞学,后与王敬铭、张宗苍同为王原祁弟子,名动京师。康熙帝甚赏其画,常召作画,赐称"画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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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世宁:郎世宁(1688.7.19-1766.7.16),意大利人,生于意大利米兰,清康熙帝五十四年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进入如意馆,为清代宫廷十大画家之一。历经康、雍、乾三朝,在中国从事绘画50多年,并参加了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极大地影响了康熙之后的清代宫廷绘画和审美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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