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棱镜使者》飞又刀

1、第一章 黄金角蛙

　　利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把整座城市浸泡得更加浮肿，街上的人就像一条条没有目的的面包虫，在散发着油腻味道的奶酪块里钻来钻去，寻找缝隙中的生机，寻找自认为的生存意义。
　　“请问一下，326路是在这里坐车吗？”
　　在熙熙攘攘的公交站台，有一个穿着皮衣的老头往站牌位置使劲挤了过去。
　　那老头身材肥胖，体态臃肿，鼻梁上架了一幅过时的黑框眼镜。由于没打伞，雨水浇湿了头顶仅有的几根头发，也模糊了眼镜，显得极其狼狈。
　　“挤什么挤？看不见吗？老头！”人群中几个小年轻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在寒冷的、下着雨的冬天的傍晚，每个人都归心似箭，特别是对于那些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上班族，哪怕只是一个出租屋，一个地下室，都恨不得立马回到那个三寸天地。
　　“请问一下，326路是在这里坐车吗？”那老头一边把头凑近站牌查找，一边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大家有的玩着手机，有着听着音乐，似乎根本就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昏暗的路灯夹杂着冰冷的雨点，把人的情绪搞得更加烦躁，本就不大的公交站台，加上大大小大的雨伞，几乎新来一个人空间都没有了。
　　老头穿着湿漉漉的皮衣还在滑稽地在人群中钻来来钻去，大部分人都朝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老先生，是的，326路是在这里。”丁卯胳膊下夹着个包，一手撑着伞，一手朝着标着326路线路的站牌指了指：“喏，您看，这不就是326路吗？不过上一辆车刚刚开走，可能您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哦，谢谢啊，小伙子。”那老头并没看丁卯一眼，还是盯着那个站牌，嘴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边上的川西大厦32层就是丁卯上班的地方，一家不起眼的广告公司。出身贫寒的大学生，哪怕是滨江大学这样一流的学府毕业，想在大城市立足也是难上加难。
　　丁卯在滨江大学广告系读了四年书，大学教给他最有用的道理就是凡事都要去争，所以无论是社团、奖学金、班干部，无一例外他都要争个头破血流。争只有一种结果，就是让自己有着一种拼搏的快感。
　　别看这家小小的广告公司，这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费了牛劲才应聘上的，每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多或少让人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雨淅淅沥沥，凉意钻到人的骨髓里。丁卯一米八的个头，愣是被等车的形形色色的客人挤到了站台的最里头。他心里想着“别挤别挤”，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在这样的天气等公交车，已经是这座城市对自己的嘲讽，一个蝼蚁有什么好争论的。
　　不知不觉，丁卯和那个老头挨在了一块，老头湿漉漉的皮衣在丁卯身上蹭来蹭去，还有隐隐约约的从那老头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古怪的臭味，让他非常生厌。
　　这身西装是为了今天的客户演示会精心量身定制的，虽说不是什么奢侈品，但对于一个广告界的菜鸟来说，这已经超出预算了。
　　“老先生，您没带伞吧，我帮你撑。”丁卯嘴里说着，把伞的一沿凑了过去，又连忙侧身和老头保持一段距离。
　　在写字楼里尔虞我诈的生活，让丁卯凡事必争的性格得到了打磨，更多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把不悦的情绪收敛起来。
　　“谢谢你，小伙子。”那老头并没有正视丁卯，还是一个劲地盯着那块站牌，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326路一共就12个站，这里是川西大厦站，后面还有8个站，一直通到城东新区。
　　那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不断地擦拭着自己被雨水模糊的镜片。这个站台虽然有挡雨棚，由于年久失修，雨水还是不断地渗了进来。
　　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进站台装人，与其说装人，更不如说装货，大家面无表情地上着车，偶尔还有几个农村模样的阿姨，不讲道理地往上冲，惹得人群里一阵抱怨。
　　丁卯等的是330路车，也是到城东。
　　高昂的房价让那些都市的蝼蚁不得不蜷缩在城市的远郊，夜晚他们像饿昏了的吸血鬼，注视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白天他们又西装革履般地穿梭在各个写字楼的各个办公室，恰如其分地表演着自己的角色。
　　等车的时间最磨人，一分一秒，一拨人又一拨人被车子带走。
　　丁卯看了看表，已经18：50。
　　饥饿的肚子和湿冷的天气，让他焦躁起来，以往，330路公交车都像一个守时的管家，每天18：40准时地开到这个站台，哪怕偶尔有所延误，也就晚一分钟。丁卯甚至固执地认为，这是公交公司在车上安装了全新的守时器，无论风雨，必须守时。
　　“小伙子，我年纪大，要是326路到了，你帮着言语一声。”那老头盯着站牌，这话却是朝着丁卯讲的。
　　“嗯，好的，放心吧，老先生。”
　　丁卯彬彬有礼地回道，心里却想着自己的330路怎么还没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小的站台竟然剩下没几个人，330路仍然不见踪影。
　　丁卯皱了皱眉，寻思莫非是那个守时器出了问题，还是路上有状况，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碰到。
　　一束亮光射了过来，一辆公交车飞快的开了进来，伴随着“吱”的一声急刹车，把路边的水坑的水飞溅了起来，脏兮兮的污水直接冲砸进了站台，站台上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抽烟嬉闹，不小心便中了招。
　　“他妈的！瞎了眼啊！这么开车！”有几个人马上骂了起来。
　　丁卯刚想骂两句，看到有人骂就不作声了，自己好歹是都市白领，怎么能和那几个愣头青一样呢。
　　来的正是326路。
　　“老先生，您等的车到了。”
　　“哦，是吗？好的，好的……”
　　那老头好像有点行动不便，慢慢地挪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公交车司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司机大声地喊道：“快点上车了！”
　　天上还在下着雨，丁卯等的330路还没来。
　　326路也是去城东，只不过没有直达丁卯租住的那个小区，不过下了车走个1公里也就到了。
　　哎，不管了，先上吧。
　　丁卯瞬间就做了个决定，趁着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冲上了326路的车厢。
　　在那些寒冷雨夜等车人的眼里，进入了车厢，就好比进了夜总会的VIP包房，是一种宾至如归的家的感觉。
　　车厢里人挺多，前排有一对中学生，正抱在一起亲亲我我，车上的乘客像沙丁鱼一样，对那两个学生大都报以鄙夷的目光。
　　丁卯心里哼了一声，就看到了刚才那个老头正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知他用什么方式一下子占到了一个位子，毕竟还有好多人站着。
　　这拥挤的车厢啊。
　　“小伙子，过来坐啊！”
　　循着声音而去，只见那个老头正朝着自己招手。
　　丁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车厢里还有人站着，自己一米八的个头。
　　“快过来啊，叫你呢！”那个老头还在朝自己招手。
　　丁卯礼节性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还是站着好了。
　　“快啊！”老头显然有点急了。
　　丁卯只好有点尴尬地挪到后面。
　　最后一排有4个位子，但只坐了两个人，老头一排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似乎有意和老头隔了两个位子。
　　暮的，一股像是腐烂物一般的臭味再次扑面而来，刚才在外面还好，到了里面这味道更加刺鼻。
　　“一定是这老头。”丁卯心想，一边不由自主地捂了捂鼻子。
　　“快坐吧，小伙子，这里去城东还挺远的。”那老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
　　“哦，谢谢您，老先生。”
　　丁卯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一下子又闻到了这股浓烈的腐臭味道。汽车到站停了下来，边上那个姑娘立马冲下了车，前面站着的人也不愿过来，估计受不了这股味道吧，丁卯心里想着。
　　“小伙子，你也坐326路啊？”老头并没有看他，低声地问到。
　　“嗯，是的。”丁卯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早一点回到家。
　　老头也没有多搭理他，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车子过了一站又一站，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只剩下前面那对学生还抱在一起。
　　城东新区是利州新开发的地区，属于未来城市东进的重要板块，当然，现在各方面的配套连个影子都没有，自然人烟罕至，很多“新利州人”贪图便宜的租金，都租住在这个区域，俗称“东部睡城”。
　　丁卯看了看表，19：35，原本一个小时才能开到城东，今天的速度格外的快。
　　不知道边上的老头坐到哪一站，还有三站就快到终点站了，丁卯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问题。
　　他不经意地扭过脖子问到：“老先生，您坐到哪一站？”
　　“老先生，您坐到哪一站？”
　　“老先生？”
　　那老头沉着头，并没有搭理丁卯，身体随着晃动的车厢东摇西歪。
　　“老先生，别睡着了，您到哪一站下啊？”
　　丁卯提高了嗓子，手却不愿意去碰那个老头，这腐臭味道确实难闻。
　　老头没有纹丝反应，就像一袋淋湿了的水泥，端坐在位子上。
　　丁卯急忙不情愿地拉了拉老头的胳膊。
　　“扑通！”
　　那老头一下子栽倒在车厢里！
　　惊愕！惶恐！不安！焦躁！……丁卯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急忙扶起那老头，只见老头脸色已经酱紫、双目紧闭、嘴巴张得老大，手和脚直直地挺着，样子极其骇人。
　　不会！？？难道……！？
　　一瞬间，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应该不会？但愿不会！丁卯的脑子里一下子闪出了一百种可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老人的脉搏，似乎还有微弱的震颤。
　　“司机，快停车！这里有人受伤了！”丁卯按捺不自己，急忙喊了起来。
　　空旷的车厢里只有司机，一对抱在一起的学生，以及丁卯和眼前这个毫无征兆却栽倒的老人。
　　车厢里无人回应。
　　冒着雨，这辆326路还在拼命疾驶……
　　“司机，快停车啊！”丁卯急了起来：“有人受伤了！”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他额头上钻了出来，这次他已经扯了嗓子喊了起来。
　　还是无人回应。
　　那对中学生还是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坐着，司机也没有回头查看车厢的状况，或者根本就没在意车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这个身边的老头没有半点反应，丁卯连忙把他靠在座位边上，一个箭步往车厢前面的驾驶座冲了过去。
　　“司机，快停车！有人受伤了！”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为什么？……”
　　驾驶座上坐的是个中年模样的男司机，略显地中海的头发，穿着一条油腻腻的工作服。他并没有理会丁卯，嘴里却不停地在说着“该死”。
　　“司机，停车！”
　　丁卯大吼道。
　　司机没有一点停车的意思，却慢慢地扭过头，毫无表情地说道：“停车？别的人同意吗？”话音未落，扭过头紧拽了拽方向盘，又踩足了油门，嘴里还是一个劲儿地嘟囔着“该死”“该死”。
　　丁卯看到司机冷漠的表情，有些急了，但也不好强行阻止。后面这位老人毕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倒下的。他又冲到后座，摇了摇老人的胳膊：“老先生！老先生！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有吗？！”
　　那个老人毫无反应。丁卯翻了翻老人皮衣的口袋，并没有手机或者身份证什么的，他又摸了摸老人的脉搏，脉象还在！
　　丁卯赶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想拨110报警，不巧的是手机竟然这个时候没电了。
　　“该死！”丁卯心里骂着，连忙跑到车厢前面，想问那两个搂在一块儿的中学生借个手机。
　　“同学，你们有手机吗？”
　　……
　　将一整桶的冰水从头上整个浇下来，用这个来形容丁卯此时此时感觉确实是毫不过分。
　　因为，坐在前座搂在一块儿的，不是中学生！
　　而是，两个穿着中学生校服的老人！
　　确切地说，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老人！
　　可怕的是，他们的长相，竟然和后座倒下的老人一模一样！
　　丁卯呆若木鸡，他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这着实把他惊到了，他颤抖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看错！是两个长相一样的老人，他们的样子跟后面倒下的老人是一样的！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326路公交车，轮胎在满是泥泞的水坑里划过“唰唰”的声音，雨刮器“吱吱”地刮着车窗，那个司机仍在开车，似乎并不在意这车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用看了，我们到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后面缓缓地传了过来。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老人一起站了起来，径直朝车后面走去。
　　丁卯一时间有点恍惚。
　　“小伙子，你过来。”
　　丁卯的腿像被灌了铅一样，一步都动弹不得，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后面走，一步，两步，三步……
　　原本倒在一旁的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并排一块的是刚才那两个穿着校服的老人，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丁卯，那种目光就像三道射线一样，照得让人极其不舒服。随后，三个人都把外衣脱了下来，紧接着又把内衣也脱了下来，露出上个身体。
　　这是极其可怖的三个身体！
　　只见这三个老人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黄色物体，那些个黄色物体似乎还在蠕动，哪怕你不是一个密集恐惧者患者，看到这一幕不仅是害怕，更是相当的作呕。
　　丁卯万万没想到原本简单的一次回家之旅，会遇到这样的怪事，只有在电影里遇到的情节让他亲身碰到了，他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知道这面前的三个老人是何方神圣。
　　只见那三个老人都把手一挥，身上那些黄色物体一个个地都蹦了下来，像一个个黄色的火苗，扑通扑通朝着丁卯跳过来，速度奇快。
　　丁卯想跑，但没有跑掉，一下子被这些黄色的东西围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角蛙，黄金角蛙！他从课本上知道过这些玩意儿，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爬行动物，但仔细一看又不常见，这些角蛙有三只眼睛！
　　“别怕，小伙子，他们在欢迎你，我们到了。”老头说道，然后把边上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轻轻一拍，那两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倒在了地上竟然变成了两张人皮一样的东西，老头不紧不慢穿上了衣服，把地上这张人皮一样的东西卷了卷，放进了胸口，随后又朝着惊恐万分的丁卯笑了笑：“小伙子，等到了3号门，我跟你慢慢说。”
　　那些角蛙扑通扑通地朝着车门那里跳了过去，丁卯还没从刚才这一幕缓过来，哆哆嗦嗦地问到：“老，老先生，刚，刚，刚才是，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问，一边还在寻思刚才老人说的3号门，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人并没有回答他，这是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丁卯注意到这并不是城东，窗户外面是一片黑乎乎的环境，远处的几个脚手架在雨夜中轮廓明显，分明告诉人们这里是一片工地。
　　“到了，下车吧，唉，该死。”说话的是那个司机。
　　“这是哪儿？司机！这不是326路吗？不是去城东吗？”丁卯焦急地问到。
　　“快下车！”那司机喊道。
　　“下车？这是哪儿？我不在这儿下车啊！”
　　丁卯正准备冲向驾驶座，但刚想过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地拉住了自己的胳膊，丁卯正想挣脱，却有一股巨大的电流传进了他的身体，一下子他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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