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路漫漫》鱼腹丹书

18、第十七章

　　食堂后墙一方天井，正中佛铃树独立，串串花盏低垂，轻扫少年额发。黑衣少年有气无力倚树瘫坐，腹部隆起似球状，口齿含混不清，唔唔哇哇不停。

　　少绾又自井中打上桶天河水，拎至跟前，惊讶道：“你还要喝啊？”

　　见小燕一脸惊恐，凤九道：“别了吧，他应该不是求水，只是在表达不满。”

　　少绾道：“好吧，能灌下三桶也是骨骼清奇了。”俯身捏起小燕下巴查看，“施法都压不下去，舌头肿成这样，啧啧，晚上领你寻折颜看看。”

　　凤九仍是心中忐忑，方才短时间内见到诸多上神，已尽可能表现的镇定自若。既然他们都在，爷爷应也一同到了，不知年轻时的爷爷是什么样子。

　　正想着，忽听少绾哈哈大笑，手拍得小燕肩背咚咚作响，小燕虽一副萎靡样子，却也嘿嘿傻笑。同族间总要多几分心领神会，看来言语不畅也不妨碍沟通。

　　“老乡见老乡，随手帮一帮。他刚答应做我小弟，你是他妹子，自然也是我妹子。以后有我罩着，你们安心在这儿横着走吧，哈哈哈哈……”新收了小弟的少绾心情大好，拉着二人絮絮叨叨，讲了不少学宫趣闻。并非少绾自来熟，只因来时路上略觉心塞。

　　魔族声名欠佳，一向为旁人不喜，路遇都要戒备三分，更何况身在“敌营”。数万年来的清静，不过因实力上的绝对碾压，若无墨渊他们调停，单那一人一张嘴，自己也难过得舒坦。

　　方才临近学宫，遭紫袍兜头戏弄。门口一阵吵吵嚷嚷，也不知那群女人发什么神经，突然同仇敌忾，堵门挑事。现在想想，约莫都是为了男人，呵呵。

　　以前也试过结识些妹子，香香软软围在身边，谁会不喜欢。然而别说妹子了，汉子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对自己毫无群众亲和力的现实深感无奈，近来奉行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悬在耳边嗡嗡作响，少绾心中郁郁。十数万年的恣意洒脱一朝烟消云散，发觉自己好生孤独，是时候该找个姐妹了。

　　有缘结识两个不知自己黑历史的新人，不仅收获迷弟，还附赠一只妹子，仿佛新生活在前方招手，想想都觉开心。

　　闲扯一通，直至钟响。学宫每日卯、申、亥时钟鸣三声，申时已到，课程将开。似墨渊少绾一众，修习颇多年月，技法已然精进，自可免些平日课程，只偶尔一道切磋。

　　小燕虽还大着舌头，言语不得，却因偶像给输送的一波法力，精神打鸡血似的恢复许多。三人作别，相约戌时再见，凤九和小燕便回了武备场。

　　置身人群，气氛微妙。仙魔两族一贯不合，几日相处下来，凤九已觉察因小燕的魔族身份，大家虽有客气之举，却无亲近之意，不过看女娲之面才以礼相待。午后一番动静，在旁人看来便是小燕投靠了少绾，身为他名义上的妹子，自然也被划入魔族阵营去了。

　　瞧出诸人神色中的冷淡疏离，凤九略觉头大，暗叹患难与共的和谐同窗情是不敢肖想了唉。

　　依教习师傅安排，开始日常体能训练。小燕随中级组练习蛙跳，一群人反应灵敏身法轻盈，弹性十足忽上忽下，远远看去正似青蛙本蛙。

　　凤九功法低微，被分去初级组，与众人一道在场边列阵扎马步。

　　父神建学宫是为助后辈们修习，然而并非人人都将其作为首要目标。比起苦哈哈的奋战之路，联姻自有更多利好，若能寻到合适的助力，也不枉离家数万年清苦修行。

　　有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比如现在后面几位，从站定便嘀咕不停。凤九来学宫多日，着实被动听了不少八卦。类似“龙太子与女仙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卯日星君与失忆金乌的倾城之恋”、“仙界丽质美人实力排行榜”等等。

　　说起排行榜，少不得要提及一项传承已久的活动。

　　学宫原设内外两处公告栏，以便信息实时通报。投入使用仅数年，校外那块不知为何突然断了大半法力连接，多次维修未果，后弃之不用。某天，有好事者发现其投票功能尚在，粉丝属性激发，遂挖掘出手动榜单功能。自此，众人闲暇时间便多了件事可做——每日跑来为“偶像”打榜。

　　此桩趣闻不胫而走，引得不少外人也千里迢迢跑来，只为投出自己真诚的一票。为保证所示内容真实公正，又设专人巡查维护，排名每月一更，最终由学生活动演变成广为人知的全□□动。

　　既称“美人实力榜”，顾名思义，能上榜单者，必定样貌法力俱佳。然而经年累月的更迭交替下，头几名却始终稳如泰山。
　　被寒山真人领来报到之日，凤九远远便瞧见此榜。屏幕上字体硕大清晰可辨，前三名分别以红黄绿三色标出，彩光流转耀眼非常。小燕先是由衷赞叹“仙界人真会玩儿”，看到榜首“东华紫府少阳君”一串红字，轻嗤一声，嫌弃冰块儿脸取名又臭又长。

　　后排几位突然噤声，凤九以为有人巡查，立即端正姿势。余光扫去，却见被小燕嫌弃的少阳君与教习师傅一道而来，身后还跟着位女子。

　　三人行至阵前，师傅令全组收起马步端正肃立，向众人引见。“这位知鹤仙子是少阳君义妹，今后将与你们一同修行。”

　　女子身着雪白衣裙，边摆水波暗纹。一支坠花金簪挽起长发，与手腕金镯相映。下巴尖尖，鼻头轻勾，眉尾上挑，面容略显几分凌厉。

　　武修课皆需轻装简行，她衣饰繁复，应是刚到便被带至此处。果然，接下来师傅令组员列队跑圈热身，便去引知鹤与其他人相见。

　　“啊啊啊！怎么回事，少阳君居然有妹子！”

　　“义妹啦，不是亲的。”

　　“不是亲的才有问题啊啊啊！”

　　“少阳君鲜少外出，多半是幼年相识。”

　　“青梅竹马？不行了，我心绞痛！”

　　“宽心吧，他在魔族那会儿每晚还有魔女自荐枕席嘞，人气火爆就这点儿不好，真爱粉压力好大。”

　　“能一样么！以前都直接丢出去，这位能得亲自护送，难道是……”

　　跑动的队伍静默一时，又再度讨论起来，凤九依然无言，垂目盯着地面，随众人前行。

　　帝君已活了三十六万年，过去种种她只能通过史册了解，多半还被一笔带过，真实情况自然要复杂许多。有机会参与其中已是难得，断不会妄想更多。

　　三年前在殿中与女娲大神一番详谈，才捋清状况。

　　依凤九所提供的后世时间算来，并无任何一位造化大能可施展出此等高阶的幻像。即使倾全数修为奋力一搏，也无法力能源源不绝供应数十万年，多半撑不多日便要身归混沌，而幻境与施术人息息相关，身死则境消。

　　多人施术亦不可行，诸多灵识同存，虚像互有影响，必引得境中世界动荡，唯单一灵识操控方不至出差错，故此地必不是幻境。

　　当女娲慎重说出“穿越听似胡言，倒也不是不可行”时，凤九慌得攥紧双手，瘫痪在地的小燕也满脸不可置信。

　　大神思考片刻，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

　　先前灵山一役，那缈落公主本身魂两绝，却在清剿战场时复活，悄无声息摆脱禁锢，在众仙神眼皮下遁逃。后经探子调查，方知此术为妖尊近期所创，名为裂魂术。理论上等同于“狡兔三窟”，将魂魄撕裂放置多地，只要一处存活，便可保其不死，且法力如常，不会因本体分割而减弱。既能保命，又可转移，远非普通分身术可比。

　　缺点在于分割过程极为痛苦，寻常难以忍受，对自身消耗极大，若无足够修为支撑，操作中途或灰飞烟灭，近于自杀。

　　妖族体质原因，多修火系术法，剿灭时以水辅助，事半功倍。据凤九描述，二人落水而来，触及法阵，又遇妖息，条件齐全，以裂魂为媒介牵引出时空裂隙的概率颇大。

　　穿越一事虽无前人佐证，倒也有判定方式。

　　首先，可借旧事结果验证。无外力干预，历史自会原路发展。若故意插手，也有可能改变全局。

　　再者，更为直观的便是“取代”。假定历史修正力存在，那么纵向时间线上，唯前人可改变后世历史，而“取代”却是通行法则。无论后人返回过去，还是古人穿至未来，来自异世界者，作为天道变数，必定会取代同世界的自己。凤九二人年纪尚轻，在此处并无原身可证，那缕妖息却是不同。

　　当初继任大典后，狐帝白止晓得断尾始末，曾私下讲述几件隐秘，告之其中利害以宽慰凤九。

　　史书记载，仙魔大战将妖族全灭，事实却非如此。战争后期，缈落继任妖尊，负隅顽抗难以诛灭，东华帝君将其与世间三毒浊息共同封于妙义慧明境，因承载力有限，每过万年便需入境调伏。有朝一日若妙义慧明境崩塌，将是诸人神的大劫。

　　听凤九讲出这段秘辛，女娲眯起眼睛，已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能集天时地利人和经历这等奇幻之旅也是一种造化。见二人伤病在身惶惶不安，便道此事改日再议，遂命宫娥先带他们下去歇息。

　　看到前排骤停，凤九也忙顿步。原是跑够圈数，要练蛙跳了。抬头却见小燕独自离开场地，远远瞧着，身型似是不稳。心道果然该缓一缓的，忙跑去搀扶。

　　不料半路拐角处突然走出几位女子，互相闪避不及，几人撞作一团倒地。手掌压住对方衣角，洁白的衣料沾上尘沙，指腹触到边摆的水波暗纹，凤九懊丧不已，只觉今日诸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