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瞬》任青22

6、芳草斜阳

　　低着头，敛着眼睑，静静地跟着太监进了延禧宫。刚进暖阁，就见一个面若桃李的贵妇斜倚在榻上，眉眼中的高傲使人看起来更显妩媚。
　　盈盈下拜：“梓歆给宜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这动作我昨晚练了有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平日里这个格格是不是虐使了那个嬷嬷，我昨儿差点没被她折腾死。
　　宜妃笑着起身：“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快去扶格格起来。”
　　我刚坐定丫头就奉茶，宜妃笑着望我：“这次进宫可要多陪姑姑住段日子，可不许吵着闹着要回府。”
　　我笑：“是，只要这次姑姑不敢我走，我才舍不得走呢。”
　　宜妃笑着指我：“你这张嘴啊！”说着摆了摆手，丫鬟们都俯身出屋。宜妃笑着冲我招手：“梓歆，坐过来陪姑姑说会儿体己话。”
　　我起身坐到她身边，歪枕着她的肩头撒娇：“还是姑姑疼我。”
　　宜妃轻轻拢了拢我道：“谁让你这么招人疼啊，昨儿万岁爷还夸你呢，说梓歆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我轻轻地笑，宜妃到底是久在深宫，看向我问：“有心事？”我点头，她笑着展了展袍子，随口说：“说出来，看看姑姑能不能帮你？”
　　我迟疑的看着宜妃，宜妃微蹙眉头：“跟姑姑也不能说？”
　　“不是。只是…”
　　宜妃略略点头：“看样子是难事，你只管说，姑姑定想法子帮你就是。”终于上钩了。
　　心中窃喜，脸上依旧为难：“是…是…”抬眼看了看宜妃，低头道：“昨儿听额娘说，德妃娘娘似有意想将我许给四阿哥。”
　　“四阿哥？哼，她这如意算盘也打得未免太精了吧？”
　　我抬眼看宜妃，试探的问：“姑姑，您…”
　　宜妃笑：“我先跟皇上要了你，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法子？”
　　“姑姑，您想怎么说？” 担心她好心办坏事，我还是问清楚的保险。
　　宜妃笑着轻拍我的手：“放心，我就跟万岁爷说你年纪尚小，额娘去的早，我哥哥又没有闲暇照顾。正好我身边也缺个格格，让你留在宫中陪我个一年半载。”
　　我心满意足的笑了：“谢姑姑！”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通报声：“九阿哥到！”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便以跨进暖阁。藏蓝的袍子，腰间缀着几个环佩，神态潇洒。他俯身请安，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气。
　　我怔怔的看着他，从天而降一个大帅哥，而且还是我的表哥。
　　他起身的一刹那，目光相触之时，我猛地垂头起身请安：“梓歆给九阿哥请安。”
　　“什么时候来的？”
　　抬头时他已坐下，慢慢吹着茶末，嘴角竟挂着一丝笑。奇了，这可跟小说中终日沉着脸的九阿哥相去甚远。
　　我不由得多加了分小心：“回九阿哥，来了有一会儿了。”
　　他放下茶盅慢笑：“难怪听人说你自出事之后就怪怪的。原来那个刁蛮的梓歆怎么这般的懂规矩了？”
　　我微愣，继而笑：“表哥未免是门缝里看人，人家想装装淑女都不成。”
　　胤禟哈哈的笑了，宜妃轻瞥我一眼，也拿着帕子掩嘴笑。我则扯着嘴角陪着他们傻笑。
　　片刻之后胤禟收了笑，起身看向宜妃：“额娘，我刚刚来时看外面天儿不错，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艳。”
　　宜妃笑着拍我的手：“你也随你表哥去瞧瞧，我也有些乏了。”
　　于是我便随着胤禟出了延禧宫，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时快时慢，我无奈只得依着他的步伐调整着自己的脚步。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犯怵，凡事小心为妙，我可不想招惹这个传说中黑面黑心的王爷。
　　他猛地立住了，我也赶紧刹车。不过众所周知惯性这个东西的存在，我脚虽将将的立住了，可是上身却像前倾，眼看一场悲剧即将酿成，一双大手扶住了我。
　　“谢谢！”我惊魂甫定，还记得说谢谢，我有些小佩服自己。
　　“伤好些了没？”
　　发帘被撩开，我本能的跳开：“已经没事了！”
　　昨儿从藤香那儿套了一晚上的话，她的结论就是梓歆同宜妃的三个儿子关系平平。可是，为何他看我的眼神很关切，他的动作很暧昧？
　　“怎么了？怎么这么惊慌？”
　　我傻笑：“没什么，你看我的伤全好了。”说着活动着四肢，以证明我已经痊愈。
　　我的耍宝把他逗笑了：“你今天真漂亮！”
　　他眼里的温柔让我绝望，我已经初步可以判定，他们两个关系绝对不一般。至于藤香的话，只能说他们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你很爱笑吗？”天啊，我恨死这张嘴了，真希望自己是个哑巴。我怎么什么白痴的问题都问得出来。
　　胤禟又笑了：“我只对你一个人笑。”
　　“八哥，老十四，你们快些。去晚了胤祥又该得意了。”
　　回头看到一个少年风风火火的走过来，看到我们停下来，“九哥你怎么在这儿？梓歆也在？”
　　想来这就应该是十阿哥胤誐了。我细细的打量他，他是我见到的几位阿哥中肤色最符合现代人的审美眼光，标准的古铜色。在配上大大咧咧的性格，整个人看起来既阳光又可爱。
　　又有两个人走过来了，我的眼风在胤禩的脸上一扫而过，未作过多的停留。眼神停滞在他身旁人的身上，十四阿哥胤祯，最后同雍正争储的大将军王。
　　猛地退一步，惊得差点没有把舌头咬掉。口中的痛提醒我这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恍惚的看着胤祯，他不过七八岁，可是却有着子霖的眉眼，子霖的神态。
　　“倩，如果有天你回头，记得我在原地等你。”
　　子霖的话犹在耳边，望着他我欲哭无泪，心被掏空了的感觉。
　　胤禟提醒我：“梓歆，给阿哥们见礼。”
　　猛地回神儿，欠身请安：“梓歆给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请安，阿哥们吉祥。”
　　俯身的一刹那，他和我目光相触，再低头却不再敢抬起。心被刺了，流血了，却没人看得见。
　　“不必多礼。”
　　我倒宁愿一直跪着。我用近了四年的时间忘记一个人，却在遗忘的边缘时偏偏又让我遇到。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起身看向胤祯，熟悉的让我想哭，最终只是化作一抹苦笑，一模一样。
　　“梓歆，你怎么了？是不是病没有好？怎么在这儿傻笑啊？”胤誐疑惑的看向我，伸手拭我额头。
　　我打落他的手：“十阿哥，我怎么得罪您了，你在这儿咒我。”
　　他朗声笑了：“这就对了，你斯斯文文的咱们反倒不适应了。”
　　胤禩笑着催胤誐：“行了，不是着急去找老十三吗？还不快走？”
　　胤誐问我：“我们约了老十三练布库，你跟我们一起？”我点头答应着，跟着胤誐就走，准确说是逃。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花丛中乱转，几番挣扎终于承认——我迷路了。就知道谎话不可以乱说，会应验的。
　　都怪胤誐，他自己去换衣服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看着看着就不分东南西北了。
　　“你怎么总是喜欢乱跑？”
　　是他！单凭声音就已经足以辨认。可我还是下意识的回头，事实证明我的听力真是有了质的飞跃，我看到了一张俊秀的脸，脸上带着清浅的微笑。
　　我心烦意乱，瞪他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微一愣，笑得更开心：“笑也不行？你还真像老十说的那样霸道啊！”
　　无意与他多费唇舌，瞥他一眼向他身后走去。错身而过时，他问：“你前天问我的话，不想听答案吗？”
　　我停下来看他，他依旧淡淡的笑着。只是笑意很浅，只停留在嘴角。
　　他缓缓的开口：“我愿意娶你，正准备让惠妃娘娘去求皇阿玛赐婚。”
　　我冷笑，他说话的口气更像做买卖。“不必了，我不愿嫁给你。”
　　笑意僵在他的嘴角，他的脸色缓缓下沉，盯住我不言语。
　　“我讨厌被别人利用，更不愿意成为别人达到目的的工具。说来说去八阿哥无非是看中了我母家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恐怕让八阿哥的算盘落空了。”
　　“你在耍弄我？”
　　“梓歆不敢。若是当晚八阿哥答应，梓歆定会欣喜之至，可如今权衡利弊之后的答复非我所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原来常笑鱼玄机不懂矜持，但她的此诗却是此刻我心中所想。我不知八阿哥是否有相约黄昏之人，但我想试一试，我期望有一天八阿哥能心甘情愿的娶我。”
　　他静静地听着，眼神平静如常。良久之后我开口：“回去吧，他们该等着急了。”
　　他微一颔首，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问自己，这无谓的自尊是否可笑。
　　赶回布库房时，胤誐已换好褡裢，此刻正和胤祥肉搏。看样子他似占上风，忽一发力便将胤祥摔倒。没想到胤祥抱住他的腿，略一用力他便摔倒在地。
　　“啊！”我惨叫，我承认从开始看我就已经失态了，我最看不了这种场面，平时看惯高尔夫的我怎么受的了这么激烈的场面。
　　“你到底会不会布库？”胤誐气急，挥着拳头就向胤祥抡去。
　　“胤誐！”我飞快的挡到他面前，“不过是玩玩，何必认真！”
　　胤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而这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从我醒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有本事咱们再来！”胤祥不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胤誐刚刚微松的拳头又猛地攥紧，我望着他连连摇头。胤誐愣了愣，瞥了一眼胤祥道：“算了，看在梓歆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这种南蛮子生的一般见识！”
　　“你叫谁南蛮子！”
　　心一颤，这分明是往胤祥的伤口上撒盐。刚欲转头劝胤祥，只见一个拳头向我飞来。
　　“啊！”我跌坐在地上，右脸似着火一般火辣辣的疼。毁容！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梓歆，你没事儿吧？”
　　我随即被一群人围住，泪水顺着发酸的眼角往外淌，我一边拭泪一边笑：“没事儿。”
　　“怎么回事？”
　　“四哥吉祥。”胤禩第一个站起来请安，接着其他人也相继请安。我则傻愣愣地坐着，待我醒过神儿时，发现为时已晚，只得将错就错的坐着装蒜。
　　“起来吧。我老远就听到这里乱糟糟的，到底怎么回事？”
　　胤禩笑着遮掩：“没什么，只是胤誐和胤祥在这里比试拳脚。”
　　不知胤禩是不是好心，总之他看我不起身请安，便走到了我的背后遮住我。不过，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胤禩的举动恰恰让胤禛注意到坐在地上的我，“你身后是谁？”
　　正愁苦不知该如何下台，胤誐的声音响起：“梓歆格格，刚刚被胤祥给打伤了！”
　　与其说他是想帮我出气，倒不如说他是借题发挥。
　　胤禛的脸色一沉：“打在哪里，严重吗？”说完盯着胤祥，胤祥低下头不语。胤禛又问：“传御医了吗？”
　　胤禩答：“刚刚发生，还未来得及召御医。”
　　胤禛绕过胤禩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看我的脸。其余的几个人也围了过来。
　　我没好气的说：“看什么看，看我被打的很惨，很好笑是不是？”
　　胤禛倒也不理睬我：“先将格格送到永和宫，直接把御医传过去。”他说着起身，恢复他惯有的冷脸：“皇阿玛召你们去书房，你们快过去吧。”
　　胤禩应了一声，看了看我。胤禛便淡淡的开口：“先将梓歆格格送到我额娘那儿。等御医看过，我会命人送回延禧宫。至于这件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告诉皇阿玛了。”
　　胤禟道了句：“有劳四哥了。”说完他们就都走了，只有胤祥留在原地。
　　胤禛催胤祥：“快点走吧，这件事情老八他们不会声张的。”说着随手替胤祥掸去肩上的浮土，样子甚是亲密。
　　看来胤禛和胤祥的关系真的是亲密无间，都说四阿哥无情，只对这个弟弟格外的疼爱，看来所言非虚啊。刚刚胤祯在这里，我看胤禛连正眼都没看他下，可是却对胤祥如此的疼爱，这感情的事真是说不清楚了。
　　胤祥蹲下问我：“对不起，我刚刚没想到你会…你没事吧？”
　　我歪头冲他笑：“没事，你看我像有事的吗？”
　　胤祥一听也笑了，笑容暖暖的，透着稚气。胤禛提醒道：“胤祥还不快去。”
　　“梓歆格格，谢谢你。”果然是英俊潇洒的十三阿哥啊，我笑答：“不客气。”
　　胤祥起身看向胤禛：“四哥，梓歆就麻烦你照顾了。”胤禛微微颔首，胤祥就转身离去。
　　胤禛的脸色不好，自胤祥刚刚的话音刚落地，他就一副谁欠他钱的模样看着我。我当时有种骂他的冲动。‘我是病号，不关心我好歹也不该给我脸色看！’
　　不知道他是听到我的腹语，还是他恢复了点人性。过了良久他看向身边的太监说：“送格格去永和宫。”
　　我没谢他，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他走得太快，仿佛我是洪水猛兽，尤恐避之不及。正好，省了我的口水。
　　御医真是尽职尽责，对我好一番折腾，最终得出结论我没有毁容，只用敷些药就可以了。我听完长长的舒了口气，虽说我不是倾国倾城，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
　　德妃娘娘则体贴备至，吩咐下人药要小心研磨，又说到了晌午命人备膳。之后又是细心叮嘱了我一番，最后终于在我的百般劝说下离开了。我心里嘀咕着，想拉拢我阿玛也不至于这么殷勤吧，但愿你以后不要对我恨之入骨才好。
　　敷好药用过膳，我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眼前不断的浮现胤祯的影子，其实我已分不清是谁的影子。
　　子霖是我的初恋，像所有的恋人一样，高中毕业我们分了手。原因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他去了清华，而我留在了上海。当时太小，对自己没信心，对爱情没信心。自此以后再没有见过面，大学四年我拒绝想起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只为忘记。
　　我一定是鬼上身了，子霖是子霖，胤祯是胤祯，绝对不可以混淆。
　　“你好点了吗？”一声关切的声音，但是难掩其冰冷。
　　我睁眼看他：“多谢四阿哥，梓歆的伤好多。”已经料到是他，只是刚刚想的出神，竟没有发现他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胤禛轻抚伤口问：“还疼吗？”
　　我别过脸去，冷声道：“四阿哥不必做戏了！你不过想借机拉拢我的阿玛，又何必对梓歆这般费心！”
　　他的右手悬在了空中，最终成为一个紧握的拳。
　　“梓歆福薄，受不了四阿哥的抬举，还请四阿哥不必在梓歆的身上枉费心机了。”我看也不看他。不能被提及的往事又被勾起，此刻我满心的痛楚急切的想找个地方宣泄。
　　“你拒绝我，为什么？”
　　“只是不喜欢。”我坦然的回答，没有一丝的畏惧，直视他的眼睛。
　　胤禛眼神开始变得复杂，由愤怒变为轻蔑，冷笑道：“你会后悔的。郭络罗梓歆，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话而后悔的！”说完转身走出屋。
　　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我瘫坐在了床上。回想着他撂给我的狠话：得不到，就毁掉！
　　凄然由心中升起，这倒似是可以给我最后的那个结局做个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