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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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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生气道:“管你何人,你们这些个书生总是自枉清高,甚么地方该来不该来,心里也没个数。”
阿冷倒竖眉头正欲反驳,赵景奕抬起手,示意不要再多言。他微微一笑,对堂倌温和道:“我这下属平时做事略有鲁莽,不过唬人罢了,却才言语有失,还望担待。”
说罢,赵景奕垂眼看了他一眼,那堂倌被看得心里一震,面前明明是个穿着褐衣的年轻人,一双明眸中却透着湖水般的沉稳干静,目光微寒,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见堂倌没说话,赵景奕动作随意地拢了拢袖子,笑道:“其实我们是来应邀的。”
堂倌脸上露出的神情,显然觉得是他编的瞎话,道:“既是应邀,不是说的哪位?可有帖子?”
赵景奕略过前面的问题,只摊了摊手道:“并没有帖子。”
堂倌嗤了一声道:“瞧你长得有模有样,竟也是个好色之徒,这会拖延时间不过是想看两个花魁一眼吧,实话告诉你,这套数都是俺用剩的。”说着就要去向掌柜的禀告此事。
赵景奕:“?????”
这是哪跟哪?
说时迟那时快,阿冷目光一变,拇指在剑柄上狠狠一捻,只听铮地一声,鞘口处闪出一抹森森银光来。
那半出鞘的剑横在了堂倌面前,剑锋处离喉咙仅有三个手指宽,若是慢了一瞬,便要见血。
堂倌吓得直接僵在了原地。
这一声尖锐的铁器响,叫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堂倌惊魂未定,哆哆嗦嗦道:“这是作甚?胆敢白日青天里行凶?人证聚在,你们谁也跑不了!”
阿冷道:“以下犯上,还敢于我们论罪。”
堂倌怼道:“哪门子的以下犯上?”
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张清嫣手里捏了一把汗,那堂倌就算再不济,好歹是条人命。这下把人家堂堂八王爷得罪了个彻底,非得被扔到马厩里打得爹娘不认,再落得个半身不摄不可。
正想着,一声轻笑传来,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少年的清朗:“没什么以下犯上,吓到你了,抱歉。”
说话之人正是赵景奕。
张清嫣踮脚从面前快要挤成了人墙的缝隙中看过去。
赵景奕长身鹤立,相比于那被气得眉头倒竖的侍卫,这人反而瞧着一身的风轻云淡,清隽的脸上不见半分怒气。
张清嫣一颗心放了下来,之前见的那寥寥几次面,无论谈吐举止,他留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性格较为随性,并不像其他王孙贵胄那般时时端着架子。
没想到对一普普通通百姓,亦是如此。
赵景奕看了阿冷一眼。
阿冷明白他的意思,不敢违抗,随后便将那把剑完整收回了鞘中。
正在这时,门帘被人撩开,从门外风雪中进来了几个人,身着华丽,器宇不凡,钻进来的冷气竟将屋内僵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有眼尖的堂倌瞅见了,忙热情地迎了过去,高声道:“张衙内您来啦,快请快请。”
张清嫣本是不想理睬,却在听到堂倌迎客声时候,整个人定住了,心想:能在樊楼听到被称呼衙内,其姓为张的,只有那人了。
她缓缓掀起眼看过去。
从外面雪中走进来的那位张衙内,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精致,很是抬眼,外罩件毛色鲜亮的海獭裘衣,内里的缎袍镂空金丝云纹镶边,腰系玉带,腰畔缀枚云鹤纹白玉佩,脚踏锦靴。
昂昂行于前,浑身气派十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微微向上抬,眸子下方隐隐露出了些眼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劲儿。
迎过去的堂倌殷勤地脚前脚后跟着,生怕怠慢了这位,那架势就差抬着这位走了。
张清嫣转过脸,扶了扶额,心道:不妙!
未出所料,来人便是她的四哥——张继城。
暗叹了句此地不宜久留,张清嫣低着头,拽着秋秋悄没声息地跑上了楼,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不过,张继城似乎没有发现张清嫣,反而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褐衣的赵景奕。
在樊楼里,一身粗布反而比那些锦衣华服更抢眼。
张继城呆了几秒,随即目露惊喜,击了一下自己手掌,道:“哎呦!没看错吧,小王爷,真是你呀?回京也不同我说一声。”
这声称呼一被叫出来,周围人皆是一愣。
说来,这般称呼是因张继城伴读那时,赵景奕的封号还是周王,他便称之为“小王爷”,如今成了习惯,也难改口,何况封号爵位也是随时变动的,直接称王爷最为省事。
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堂倌听到这位张衙内如此称呼这位“穷书生”,登时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赵景奕看向张继城,眉眼一弯,对其谦谦一笑,辑手道:“见过继城兄,我也是刚到此处不久,还未来得及告知与你。”
张继城眯起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两眼,奇道:“这一身褐衣是什么情况?让我险些没认出来。”
赵景奕低头扫了一眼,笑道:“没什么,挺省钱的。”
张继城听着一愣一愣地,“什么省钱?小王爷你这是在追求那什么……土到极致的潮流吧。”
赵景奕嘴角笑容微微一滞:“?????”
张继城大大咧咧地掐了个腰,道:“别赶明儿其他公子瞧你穿着好看,也跟着效仿,那可就热闹喽。”
话音刚落地,一戴着软脚幞头,穿着件黑色大氅的男人拨开众人走了过来,他见到赵景奕忙辑手行了个礼,道:“国公爷久等了,下官王立,本是受镇王之命在此等候多时,方才有些急事,耽搁了,望国公爷海涵。”他说得煞有其事,其实也就是没忍住出了趟恭。
这声国公爷,是称呼赵景奕当今的爵位曹国公,且不说出身,仅仅这从一品的官职,就不知比那位前呼后拥的张衙内高上多少阶,偏偏这样的人,穿了一身褐衣便被拦住了去路。
赵景奕忙扶住他胳膊,道:“此非朝堂,不必多礼,既然是六哥的吩咐,那便快些带我去罢。”
王立没想到这位八王爷如此谦逊,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正要带路时,阿冷指了指快要抖成筛子的堂倌说:“殿下,他怎么处置?”
王立有些不明所以,张继城倒一下子猜中了缘由,他偏头问赵景奕:“是不是这堂倌看小王爷你这一身,还以为是刚到京城准备会试的书生?”他心里头觉得赵景奕出身高贵,相貌不凡,举手投足间免不了透着一股矜束风度,若是穿着一身褐衣,自然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
看赵景奕点头,王立道:“那下官待会派人和掌柜交代一声。”
“不必麻烦了。”张继城板下脸来,冷飕飕道:“本衙内现在就可以派……”
但听“扑通”一声,堂倌跪了下来,身子几乎贴到了地面上,声音发颤:“王爷恕罪,是上头的教俺们不要将那些衣着贫寒进楼,说他们付不起酒钱,这才不小心冒犯了王爷。”
众人齐刷刷看向了赵景奕。
王立道:“国公爷,不过一个堂倌,若他出言不逊,国公爷也不必太过心软,让他吃点教训便是。”
张继城点头附和。
赵景奕缓缓眨了下眼睛,沉吟片刻,笑着道:“不必不必,并无冒犯,凭这一身行头,没将我认作叫花子倒是抬举。”
堂倌快哭了出来:“不敢不敢。”
张继城则噗嗤一下朗声笑了:“小王爷真会说笑,论这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乞丐,哪有像小王爷你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
赵景奕稍感无语,面无表情斜了他一眼,没接这听起来像是拍马屁的话,转身将堂倌扶了起来,认真道:“不过牢记,遇到那些食贫寒之苦之人,莫要再像今日如此,口如刀子,伤人自尊,定要待人友善。”
堂倌点头如啄米,道:“是是是……”
末了,果然没再追究,几人说说笑笑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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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张清嫣寻了间雅间坐下之后,要了几蝶菜,就打发走了方才带路的堂倌。
毕竟是女扮男装,有人在旁候着两个姑娘也不好说话。
堂倌一走,秋秋便挨过来,紧张兮兮道:“姑娘,之前门前那位书生名字听着略有耳熟,好像同当今八王殿下是一样的。”
张清嫣把桌上装着莲花鸭和炒蟹的银盘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你才知道啊?”
吃的一被推到面前,秋秋那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眼珠子恨不得掉里头。忽听到后面那句,连忙道:“俗话说隔墙有耳,奴婢可是憋了一路,要是不小心叫别人听了去,搬弄是非,再传到八王殿耳朵里,那书生命难保。”边说边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清嫣呛了下茶。
秋秋被吓一跳,刚准备问有没有事,却见姑娘是笑的,这就叫人二丈摸不着头脑了。
“实不相瞒……”张清嫣忍着笑,葱白指尖在杯身上缓缓画着圈,“你看到的那位书生便是八王爷本人,而且就算不是,改个名字好了,不至于要命。”
秋秋脑子瞬间木了,这样人物,多少人捱风缉缝、费尽周折都见不得一面,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不但见到了,还毫不顾忌地打量人家,半响,她被吓出窍的灵魂归了位,结结巴巴道:“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半点架子都没有,当时愣是没敢往八王爷那里想。”
张清嫣弯眼笑了笑,心里倒觉得,赵景奕这人天生一副白净容貌,性子稍微随和些便容易教人心生极好相处的感觉,但只有同他交谈过的人才知道,那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忽视,先前她都没招架得住。
也不是人家刻意摆的架子,而是那架子浑然天成。
秋秋继续道:“那八王爷他是何时从泉州回来的啊?为什么会穿着一身粗衣到樊楼来?还有,他说应邀,是应谁的邀?”
“这个嘛……”张清嫣捏了捏小胡子,狡黠地笑了起来,“瞧他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到京城还未得歇息,至于为何穿着粗衣,可能路上遇到流寇被打劫迫不得已吧。”她说着,想了想赵景奕被抢了衣服的画面,顿时觉得有点可怜。
“那应谁的邀啊?”秋秋凑过来问道。
张清嫣无语地瞄了秋秋一眼,敲了敲她的脑瓜,“当我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
这一下给敲老实了,秋秋捂住头,低低地“哦”了一声。
这时候,戏台处传来两声锣响,算是开场,二人齐噤了声,向戏台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