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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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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乳白色的雾里沉淀着一层微薄的春绿,是几根厥草才开始抽芽,那样一小点青,很稚嫩,也很轻柔。
‘叮铃铃铃……’一阵晨风吹来,催响了梁上的风铃。
白瓷烧制的风铃上系着一根极细的绳子环绕着我所居住的这间和屋。绳子上每相隔一段就会吊一张朱笔画的符箓--那是西鹤翁和尚所设下的结界,据说能够护佑居住的人平安。
我侧卧在侍女阿菊的腿上,阿菊正在给我梳头。
她喜欢我的头发,当我手懒不愿束发的时候,她总是主动提出给我梳头发。
“您的头发就像我家乡的小溪水一样光滑啊。”阿菊低声称赞。
我听了慵懒的笑起来。
阿菊是善良的女孩,对别人的好总是不吝溢美之词,不像那些身份高贵的女人,为了谁先经过厅堂也要进行一番互相诋毁的口舌之争。
“阿菊,你的家乡在哪里?”
“奈良。”阿菊轻声说道,提起家乡她的语气也更加温柔。
“哦”我答应着,随口问道:“阿菊,你的家乡很美吗?”
“原本是很美的……可是现在已经变作了废墟。”阿菊声音倏的变暗,过了一会她才解释道:“天承二年,由于平忠盛大人升殿,荣任公卿。独裁专制的大人做出了许多有悖纲常的事情来,奈良人对此颇有微词,大人竟然下令烧杀奈良,我的家乡也因此变作了废墟。”
我微怔,从阿菊的腿上起来,本来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可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侍卫进来通报说源赖征一郎大纳言就要到了。于是阿菊赶紧退出去准备茶果。
中门廊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我低下头行礼道:“海中撒迦叶,拜见大人。”黑色衣摆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温热的大手将我扶起,抬起头来一张端正古典的脸便映印在眼中。
源赖征一郎有着细长尖锐的双目,线条坚硬的嘴唇,他还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骨架多少有点秀颀。黛黑的官服似乎有点大,但映衬着他这样一张脸却又极其合适。我总是觉得他的气质典雅中总带着一些冷峻。
而这份冷峻正好与他的身份相称。
源赖征一郎,现任掌管镰仓幕府的家主源赖家最小的儿子以及鸟羽天皇朝廷的大纳言。
对于我,他还有一重更重要的身份--救命恩人。
“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行礼拜见我。”源赖征一郎的声音响起,温柔而低沉。
我望着他,恭敬的说:“这怎么行呢?您是鸟羽院的大纳言大人啊。”
“哈哈哈……”源赖征一郎突然笑起来:“你为什么将我看成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呢?撒迦叶,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我心中微微一恸,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怎么没有束发呢?”征一郎跪坐在我的面前,伸手掬起我一缕长发拿在手中细细捻着。
“对不起,我失礼了。这就去将头发束起来。”我正欲起身,征一郎却将我按了下来。
“这样挺好的。嗯,你不束发的样子就像早朝的露水一样清馨美丽。”说罢他又大笑了起来。
征一郎笑了一会儿,正色对我说道:“撒迦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阿菊端来茶果,于是我伸手帮征一郎倒茶:“您又要荣升了吗?”
征一郎摇摇头,端起精巧的杯来细细嗅着茶的香气,锐利的眼睛被氤氲的热气熏染的有些朦胧,声音中雀跃不已:“在坛浦,父亲和叔父们终于剿灭了平氏的余孽。安德天皇被他的祖母二位尼怀抱着投入了海里!现在,父亲占领了平安京,派遣了家臣通知我和母亲尽快去平安京汇合呢。”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是东瀛国里又一次的权利变更,平氏的失败,标志着以源赖朝为首的镰仓幕府时代的开端。
“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恭喜您了。”我笑着说。
“你也一起准备吧。”征一郎道。
“我吗?难道您要带我去平安京?”我的声音轻颤。
“当然了,平安京比之镰仓可要热闹多了。你若留在这荒芜的地方一定会闷死的。”征一郎拉起我的手,对方手心温暖而潮湿气息传来,偎贴着我冰凉的手。
“已经春天了,你的手还是这么冷。”征一郎担忧说。
“我的体质太虚弱了令您担忧,对此我深表惭愧。”我赶忙抽回手,缓缓垂下眼帘不与他直视。
征一郎抬头望着风铃,此时那风铃正静止不动。他的脸颊映上晨曦的阳光,将原本端庄古典的脸照出几分青涩。是啊,他原本只有十九岁,正是武士家族的严格教育以及身陷种种政治漩涡的经历,将他历练得如同中年人一般,脸上总是缺少这种神情。
“撒迦叶,最近有没有去鹤冈八幡宫祈愿?经常去祈愿的话你就会得到神灵的庇护,身体也会逐渐强壮起来。”征一郎转过头,微笑望着我说。
“是的。”我轻轻点头:“前几天去了一趟。”
“西鹤翁和尚在那里吗?”征一郎问。
“在了呢。西鹤翁和尚还给我算了命。”我答道
“是吗?算命的结果是什么呢?”他似乎对此很颇有兴致。
“结果呀,”我抿起唇角,眼波流转:“和尚说了些奇怪的话,他说决定我一生的一共有三个人。这三个人中只有第三个人才是真心爱我的人。”
征一郎听了略显惊讶,良久才道:“是吗?那么,你遇到这三个人了吗?”
我摇了摇头。
“一个也没有么?”征一郎又问。
我又摇了摇头。
征一郎不再追问。他看了看茶盘上的几样点心,随手拿起了两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我给征一郎的茶杯里蓄满茶水。
吃过点心喝完茶水,源赖征一郎便起身告辞。走之前提醒我平安京一行七天后出发,在此之前我还有时间去一趟鹤冈八幡宫跟西鹤翁和尚告别。
阿菊过来收拾茶盘,小声问我关于那个算命的结果。
其实在当时,西鹤翁和尚是这样说的:
第一个,爱你另一个灵魂。
第二个,爱你一半的灵魂。
只有第三个,爱你全部的灵魂。
初春清冷的风穿过中门廊,将吊在梁上的风铃吹得清脆的响动。我扬起头来,透过枝桠间的缝隙,可以看见紫红色的朝霞。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展现出一种优雅柔美的曲线,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氤氲中。
“第一个,爱我另一个灵魂……”
堪堪俯仰之间,记忆重重叠叠而来,宛如轻纱,一重重绾起,淡去,越来越清晰。
*
绿树妍花,柳摇影动,花间的那身穿浅灰衣衫的人招手叫我。
我未加思索,顺着石路向他走去。那人依旧笑意盎然。
待我走近,那人却别过脸去,低手侍弄着什么。日光照着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形成昏黄的交界,一条金线勾勒出他清俊的容颜。
“断了。”他轻喟,眼神中透出淡淡的担忧。
什么?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谓,更不知所措:“什么断了?”
“腿断了。”他又说,并示意我上前。
我只看见他的手中却是一只白毛红睛的小兔,抖动着鼻子似乎嗅着什么。那人一只手托着兔子一只手拿着它一条后腿。
“找根直的树枝,我给它接骨。”他对我说话时,眼中依然垂怜着手中的小兔,口气却十分的诚恳。
我心下一叹,也忘记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匆匆前去匆匆回来,端的找到一根还算直的枝子给他。
他对此熟稔,极快的便把兔腿绑好,那绑腿的布条便是从自己的灰衫上随手扯下。
放了兔子,那人转身对我一笑。那种少年清澈的笑意即使历经数年我也未曾忘记过,也许也只要那一刹我真的为此心动。
“谢谢你。”他站起来,个子比我高半头。
我不记得我是如对回应他的笑意,只记得我对他说的第一句是:“你是谁?”
他轻捋黑檀色的长发,象牙色的指尖从宽袖中露出。我才发现原来这人也是一副明眸皓齿,桀骜的眼眸中有少年的英气和异样的冷淡。
“我叫安玄。”他依旧笑着,轻轻的道出自己的名字。
“玄?”我惊的目瞪口呆:“玄?……少爷,不在正堂,为什么会在这里?”
玄低笑不答,而反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抖动着低垂的眼帘,在得知玄的身份的同时,主仆尊卑的意识也同时回到脑里:“我叫尘,去年才进府做杂役,少爷自当没见过我。”
玄微微点头,轻洒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那就是我与玄的初见。竟真正如谁人所说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