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十万八千鲤

15、第 15 章

　　暴雨天，乌云蔽日，下午六点，奉来岛的天色已完全暗下。
　　过于不起眼的校外奶茶店中，三名外来者挤占了原本属于店主的位置，坐在柜台内侧看监控。

　　监控画面中投射出的并非出店内的景象，而是店外道路两头的街景，每一辆过往的车辆与行人都被记录在案。

　　巫十一把推在刘太阳的肩膀上，“去把车挪远点些。”
　　万一祁家的人找过来，发现刘太阳开出来的车停在这里，那刘太阳这个人就不能要了。

　　刘太阳刚站起身，膝还未展直，一首甜妹嗓日语歌骤然响起，从他的工装裤口袋中流出，传进旁边二人的耳中。
　　巫十与冯东华齐齐偏过头看向刘太阳，眼神一言难尽。

　　刘太阳稳如老狗，面不改色地接起电话。
　　猛男怎么了？猛男就不能听二次元萌王曲吗？

　　通话时长未超过一分钟。
　　手机那端的人情绪异常激动，爆破音几度冲破听筒。刘太阳随口敷衍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扭头一看，巫十还在盯着他，视线往他手机上轻轻一点。

　　刘太阳主动交代：“李俊打来的。”
　　巫十点点头，等着听下文。
　　刘太阳：“没说什么，主要是在骂您……害他丢了工作。”

　　没有发现掩藏在阴暗里的危险前，刘太阳也觉得给巫十当护工是份美差，成天摸鱼、遛弯子、打小孩，一个月下来就能拿到手近五万的高薪，谁舍得走啊？

　　巫十蹙起眉梢，用闹情绪的小孩子特有的语气说：“谁让他走的？他不能走，他还欠我一样东西没还。”
　　刘太阳：“好像是……祁允赶的人，李俊欠了您什么？我可以现在去找他拿回来。”

　　柜台的台面上摆了一排的冰沙，共有九杯，全是在巫十与冯东华谈话期间榨出来的。

　　巫十端起其中一杯递给刘太阳：“以前喝过吗？”

　　刘太阳摇摇头，捧着饮料杯，没敢下嘴。
　　他狐疑地看着巫十，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忽然转到这上头来。

　　“我以前也没有。”巫十感慨地说了句，顿了顿，“高中那会儿，有同学送过我一杯，倒在我头上。”

　　冯东华敏锐地捕捉到什么，“那位小同学，还健在吗？”

　　巫十看向柜台外一张脸青白的店主，“就在你们面前，尚还健在，一家人同时遭遇意外，只有他还活着。”

　　刘太阳的神色霎时变味了，想起迈入店门时，这名年轻的店主投来的视线，惊恐万分。
　　本以为，是因为他抱着那么大只的皇帝蟹上门，震惊到对方。

　　原来……会露出见了鬼的表情，是因为看到了和他一同踏进来的巫十。

　　巫十扭头，左右回击刘太阳与冯东华朝自己投来的目光，“看什么？我才不会为了一杯冰沙大动干戈，那又不怎么疼。是他想对外揭露曝光我的真实面目，结果一不小心惊动了祁家人，这种剧情难道不熟悉吗？”

　　这么说来，其貌不扬的店主，与他们是盟友。
　　他们都被横空出世的意外，夺走了重要的人。

　　冯东华重重地叹了好长的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神情一凛，指向店主人说，“他，在意外中幸存了下来？那他当时有没有看到是谁做的！？”

　　巫十满不在乎道：“可能有，可能没有，他伤到了脑子，成了个说不了话的二傻子。”

　　从他提起意外开始，刘太阳便陷进了沉默的状态里。
　　巫十的身边总是充斥各种戏剧性的意外，从历任的护工到与他并无过多交集的同校人。
　　或许还有更多没被他挖掘的，而巫十却悉知的意外事故。

　　那……
　　“少爷，您……有目睹过吗？”刘太阳艰难地开口。

　　巫十的肩膀轻轻耸动一小下，极其细微的幅度，接着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没有作答。
　　亲眼目睹？应该说他亲身体验过。

　　但那天的夜色实在太黑了，周围连一盏路灯都没有。
　　巫十没能看清楚行凶者的脸。
　　只知道，对才满六岁的他来说，那个人高得像座小山，想要带他逃出魔窟的老管家与两位女性护工，最后死得很惨。

　　而医院给出的尸检结果是——交通事故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巫十反抛回一个问题：“李俊欠我一场意外，按传统来说，这场意外必须是祁家出品，你打算怎么帮我拿回来？”

　　刘太阳哑然。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局险棋。

　　在他沉思期间，巫十的视线回到街景监控画面上。
　　路灯下驶过一辆亚光灰的轿车，划破雨帘。

　　果然找来了，不愧是祁家的一员。
　　哪怕他躲进下水道里，都会被找到，抓回那栋房子。

　　刘太阳也认出了祁允的车，今早上他可是跟了一路，他迅速拽起冯东华，躲上二楼。

　　巫十手捧冰沙杯，绕到柜台外头，蹲下身，坐到了皇帝蟹厚实的壳上，视线透过玻璃门直望向街道。
　　眨眼的功夫，方才出现在小电视屏里的轿车驶进视野，紧贴着人行道边上停下。

　　车里下来的男人浑身湿透，雨针在夜风的卷席下倾斜泼在他的身上，又是雪上加霜。
　　他的步子迈得很快，推开店门，径直走向蹲坐在过道中央的巫十。

　　随着祁允的走近，巫十仰起头，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祁允在巫十面前停住，没有动作，亦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垂头与巫十对视，气息不平稳地喘息。

　　水珠顺着西服衣摆连成线淌下，很快在地上积出一小滩水涡。

　　他的不言不语，反倒让巫十心里没底，预想中那些会袭来的问话通通被沉默瓦解击碎。
　　祁允本该质问他的。
　　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段时间内做过什么？和谁交谈过？

　　不知道自己预演好的满分答卷该交给谁，忐忑感油然而生。
　　巫十揪着衣角捏扯，小声地唤了声：“哥……”

　　祁允双手撑在腿上，缓缓蹲下身，与他水平相视。
　　巫十不安地低下眼帘，视线落在祁允身上那件西服襟的交错界。

　　他一定被雨幕笼罩了许久，衣服才会湿成这样，衬衫布料紧贴皮肤，透出些肉色，连肌肉线都被流畅地勾勒出来。

　　无名的情绪涌现，巫十感到双眼又在发热。
　　无尽的酸意在鼻腔里作乱，把他的下一句话都呛出了鼻音，“哥，你生气了吗？”

　　祁允呵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直到情绪彻底得到舒缓，才张开口，缓声道：“我给你买了手机，以后出门记得带着。”

　　巫十怔愣片刻，双目讶然地轻张，没有办法轻易理解祁允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他带着试探的目的提醒祁允：“我也可以用手机与岑缨姐或其他人联系吗？”

　　祁允：“可以。”

　　巫十的眼神愈发奇怪，谨小慎微，“以后我可能会结识其他人，和他们有所往来。”

　　祁允依旧如之前那样，平静地点头应允，“那是你的自由，在违背你自身意愿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他看着巫十头上那撮微微翘起不安分地轻轻颤抖地发梢，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抚平。

　　巫十往后一缩，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

　　祁允的手在半空中落下，他的手上沾了太多雨水，触碰上去，会弄脏巫十的头发。
　　“嗓子难受得厉害吗？”他留意到，巫十的声音比早上哑得更厉害了，即使他说话时的声音极其微弱。

　　巫十重新睁开眼，轻轻晃动脑袋。
　　昨夜里被灌下那碗滚烫的半流体，当时的确疼得他直流眼泪，但后遗症的疼痛感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是出声的时候需要花费更多一些力气。

　　今天他吃了很多杯碎冰，又说了太久的话，声带不堪重负，应当是发炎了。

　　祁允：“嘴巴张开。”
　　巫十应声张开嘴，配合地昂起头。

　　祁允凑近了些，查看过后，眉心逐渐锁紧。
　　他把巫十从地上扶起来，“先回家，吃些药早点休息，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可以和我去酒店住一晚。”

　　巫十连连摇头辩道：“我没有不想回去。”
　　说着，他牵住祁允的袖扣，视线朝下落去。

　　祁允随着他往地上看去，这才发现，巫十方才骑着的，竟是一只活生生的巨型海蟹！
　　他拽着巫十，小臂猛地一抽，将他从可怖的蟹嵌边上扯开。

　　巫十反抱住他的手臂，“我可以带回去养着吗？”

　　祁允看了看巫十，又看了看地上的大螃蟹。
　　一时间陷入想说话又无语可言的境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母亲，易棠，是非常惧怕这些带壳的水生物的。
　　连麻辣小龙虾都怕的那种。

　　巫十咬着下唇，细声道：“我想养一次宠物，不行吗？哥。”

　　祁允：“……”
　　算了，买都买了。

　　奶茶店二层，一壮一胖两个大男人暗中偷拍。

　　奇迹集团第二大股东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干起狗仔队的工作，而拍出来的成果……
　　就这！？
　　说好的兄弟不和狗咬狗呢！？蹲守了半天就等来满满一盆兄弟情狗粮！淦！

　　冯东华看着自己拍出的错位照片，不禁陷入沉思。
　　就在巫十张开嘴让祁允帮他检查口腔时，躲在二楼的冯东华伸出手机，摁下快门，没曾想会拍出一张充满桃粉气息的“接吻”照。

　　照片里，巫十只露了后脑勺，祁允的脸倒是拍得比较清楚。

　　刘太阳与他并排蹲在一起，抻头欣赏他的成果，一边看一边“嘶嘶”吸气。
　　这照片要是让祁天临看到，比真凭实据的兄弟墙阋证据还刺激。
　　他小心询问：“冯先生，您觉得……能用吗？”

　　冯东华狠狠一拍大腿：“用！都可以用！这张照片必成世界名画，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父愁者联盟！”
　　冯股东当场磕拉，并决定跟股。

　　巫十已随祁允离开奶茶店，上了车。
　　直到祁允将手机真的送到他手上，巫十捧着崭新的机器，仍有些不敢置信。

　　他蹲坐在副驾驶坐上，自我纠结，几番转头观察祁允。
　　会不会是手机里装了窃听器？想虚晃他一枪？

　　冯东华：这股不涨我倒立窜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