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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传说中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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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半前,东京
白石牵着妹妹的手,坐在原本父亲想要炫耀的新车的后座,不停地从后置镜里小心翼翼地看着父母愁眉不展的表情。
虽然自始自终,父母都没有怪过他,甚至没有责骂过他,但在白石尚还年幼的心里,却已为过于早熟地替自己背上了罪恶的枷锁——
事情会变成这样,白石认为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的缘故,妹妹又怎么会被人欺负,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白石转过脸,看着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身边的花开院可奈,那时还不够坚实的心里,一阵阵地抽疼。
在学会许多东西之前,在足够坚强之前,他已不得不提前领略了愧疚和自责的滋味。
当然,那个时候,花开院还不叫这个现在这个听上去很唯美的名字。
当时个头小小的她,头上顶着的是看过网王的人都不难猜到她身份的真名——白石友奈子。
花开院坐在软软的椅子上,好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洋娃娃,长长的睫毛遮盖着无神的眸子,黑亮黑亮的瞳仁里,此刻竟是毫无焦距。
她茫然地看着倒退入流的风景,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熟悉变得陌生,曾经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许多东西,现在却生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曾经,花开院可奈也像所有出生在大阪的孩子一样,爱着家乡的同时,向往着大都市的东京。
曾经,她只要听着去过东京的小朋友们的吹嘘,都会觉得满足和快乐。她甚至曾经认为这是一座到处结着金币的特别的城市。
而如今,当这座华丽的大都市如此地接近自己,花开院发现自己的心里竟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满心满脑都是那一天,日日夜夜,清醒时入睡后,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那受尽屈辱的一天,种种画面不断重复浮现在眼前,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到底什么叫背叛,又到底是什么叫绝望。
花开院还记得自己被她认为好朋友的人架着,粗暴地拖到臭气冲天的厕所旁边,一群不认识的高年级围着自己,像打量一件货物般打量着她。
那时,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然而尽管害怕、尽管恐惧,花开院也有身为白石家人的倔强。
她到底没有懦弱地向那些背叛自己的的人求救示弱,那双应该带着恐惧的眸子,燃着愤怒和不屑。
于是那些“朋友”更加的恼羞成怒,用各种脏话辱骂自己。而那些学长们则嗤笑一声,说着什么“不愧是那个臭小子的妹妹”,就用手指用力地戳着自己的后脑勺、太阳穴、额头……
好疼、好疼。
花开院茫然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她觉得自己虽算不得百分百的好学生,但至少从不惹是生非,因为有一个过于耀眼的哥哥,平庸的她便习惯于隐藏在人群中间。
她真的很普通,普通得根本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得面对自己无法想象的痛苦——因为,她是白石藏之介的妹妹。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一盆盆脏污的水随着众人的嘲讽和讥笑,不断地从她的头顶泼下,冲得她眼睛发疼,冲得她快要连呼吸得空挡都没有!
花开院很难受,然最让她痛苦不堪的,却是那几个平时里总跟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所谓好友。
花开院再怎么绝望也想不到,在这些围攻自己的人中,叫骂声最为洪亮的竟是她们,吐出的字眼最为难听的竟是她们。
那些恐怖的言语,那些羞辱的字句,难听得花开院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做噩梦,还是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们。
她们说她是“装B的贱【和谐啊和谐】货”,她们说倘若她没有那样一个哥哥,就连个P都算不上!她们说她多半是从厕所里捡来的,不然怎么会和哥哥差那么多?
她们还说了很多、很多,多到每天晚上花开院都会因为这些话再次出现在梦中而惊醒。她仓皇得看着一室寂静,不明白自己的平庸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总是抱着自己的膝盖,颤抖得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平庸,现在才知道她不应该平庸,因为平庸,她简直不配活着!
她重视的朋友践踏她的尊严,践踏她的感情。她们嘲笑她,虐打她,她们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过朋友!
花开院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价值,仅仅只存在于——作为白石的妹妹,她是别人可以接近哥哥的媒介……
她不知道,真的直到现在才知道。
可是,太晚了,不是么?
花开院连自嘲都无力,只是静默地看着窗外,看着东京的一花一草,在眼前飞速划过。
大阪是不是已没有了她的落脚之处,所以爸爸妈妈才会带她来这里?连大阪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难道……东京就会有么?
余光划过坐在自己身边的白石,虽然微微皱着眉头,他依然是同龄人中最耀眼的那一个,而自己呢?
后视镜中的她平凡而普通,没有一丝光芒,坐在哥哥的身边,却根本没有半点的存在感。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她“配”生存的地方么?
刚满十岁的花开院,度过了人生最悲惨的生日的白石妹妹,这一刻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她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小八如果你不满足我就抽飞你的分界线—————————————————
花开院过上了如她想象一般毫无乐趣的人生——七点起床,洗漱吃饭,然后是一整天家庭教师的课,国语数学英语科学历史地理,和以前学校里的课程一模一样。
下午三点放学,放学之后她在得到寄宿家庭的允许下,可以兜着不多不少的零用钱在允许的时间里四下晃荡,无聊地散步或者闲逛,接着在晚饭前回到家里,自习做作业或者看电视,然后在九点半以前上床睡觉。
日复一日,整整半年,毫无变化。
花开院发现自己渐渐变得不会笑,那张应该可爱讨喜的脸上,因为僵硬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森。
寄宿家庭的长辈从最初的期待,到现在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却无心改变,也自以为无力改变。
在那个时候,花开院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一个——生无可恋、死亦不可惧。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于她而言都没什么了不起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根本泛不起一丝波澜。
可是,花开院却不知道这种种的种种,不过是说服自己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因为她纵然冷着张脸,纵然不哭不笑,纵然不说不怨不期待,她依然会好好学习,依然会按时作业,依然会经常复习,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认真地学习。
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和哥哥拉开更大的距离,害怕自己真的永远都要在晦涩的角落,只能依附哥哥洒落在她身上那点点的光芒,来求得一份小的存在的理由。
她更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想念,想念自己的家人,尤其是那个用闪耀的光芒掩盖了自己一切的哥哥。她根本忘不了哥哥温柔的笑容,忘不了他对自己的照顾和疼爱,当然也忘不了他追着自己,用各种傻瓜的方式哄骗她吃那些毫无味道却似乎非常有好处的健康食品。
花开院只是习惯性的在每天散步的时候,走着走着就经过各种网球场,有时是喧闹的街边网球场,有时是安静的大学网球场,有时是青春学园初等部的网球场……
她从来不碰那些对哥哥而言比什么都重要的网球,她也从来不想去触摸和学习,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一看就看到日头西下。
当然,偶尔的偶尔,在心情烦躁的时候,她会很快地路过,不做停留。但必然的是,只要天气不太坏,她便一定会去,根本不需要理由。
花开院从来不想自己是为什么才会这么做,她把这归咎于习惯,归咎于方便,归咎于自己的认路能力不强。
不到一年,因为无聊,因为没其他事可做,也因为潜意识地想要努力,花开院竟提前把两年的课业都学完了。
于是,家庭教师给了她更多自由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而寄宿家庭也因为满意她的成绩而给了她更多的空间。
也因此,花开院便有了更多的时间泡在网球场边,依然只是看,无声的、沉默的。
在东京这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花开院就是这样度过的,每日每日,从无半点变化。她看着街边网球场越来越热闹,看着青学男子网球部的成员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不管是青学男子网球部还是街边网球场的常客,大家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长得有点可爱,性格有点奇怪——虽然这孩子常常来看他们打球,却又从来不参与,即便他们主动招呼也不搭理。
于是,自然而然的,最初对她的那点点兴趣也慢慢湮没在她的沉默中。久而久之,变成了一种习惯。
对他们来说,花开院的存在,就跟网球场边那根大树没啥区别,都是那样时时杵着,却不会给予他们的热情任何反应。
当然,也是有例外的。
那个例外就是此刻正准备升上国三的青学男子网球部部长,大和童鞋。当然,花开院刚知道这么个家伙的时候,他还不是部长,只是球部里平平凡凡的一员。
他总是打扮得非常奇怪,长得也很老成,球技虽然在部里算得上不错,可是跟她优秀卓越的哥哥比起来,只有一句话可以说——MADAMADANE。
花开院也只当他是怪人,另外一种和自己不太一样的怪人。
可是有一点,他和她确实一样,那就是对某些事情的坚持,竟都是风雨无阻的。
至少在这一年里,他们都坚持了下来:一个是必然常来,一个则是她来必打招呼,也不管她理或者不理。
许是他无条件释放的善意,真的有温暖人心的作用。花开院虽然依然对他不理不睬,但渐渐的,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僵硬的小脸会有一丁点不明显的软化。
大和似是看在眼里,在升上部长之后,除了惯有的招呼,偶尔也会主动跟她说说话。
当然,说话的只有他一个。花开院只是听,安静的,乖巧的,不回答,不评论,像个老实的听众,听他说球部里的各种趣事,甚至是琐碎的、无聊的纷争是非。
花开院不得不承认:大和不淡淡只是怪人,还是一个可以自High得很愉快的怪人。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怪人,她苍白的世界一点点被打开了,被强行地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然后随着自言自语般的述说,慢慢灌入许多的色彩。
而这些色彩中,最艳丽的一抹无非是刚进社团就以全胜之姿,站到了球部顶点的一年生——手冢国光。
那个一年生原本并不起眼,看惯了自己哥哥的容貌,花开院的身体里对帅哥这种东西有了比较强悍的抗体。何况一年级的小手冢,虽然五官可爱,但还是个可悲的矮冬瓜。
当然,在网王的世界里,几乎所有的一年生,都是悲剧的矮冬瓜。
手冢充其量不过是餐具里的一个杯具罢了。
因此,花开院对手冢最初的印象就只有:面瘫、球痴、模范生。
手冢是面瘫自然无可非议,虽然这时的花开院自己也是个分毫不差的另一种面瘫,根本没资格说手冢。
球痴也是无容置疑的,虽然手冢一进社团就打败了所有高年级,但是时常去别的地方看球的花开院,常常看到这个男孩一遍遍、一次次地自我练习,追求着完美的极致。
而她虽是网球的门外汉,但看球看久了也有几分行家的地道,所以花开院心里很清楚——这个男孩的球技早已超越了她看过的所有人,包括亦是天才一般的她的哥哥。
纵然小小的手冢已经是这么厉害的人,但对于最无聊的基础练习,他却依然无怨无悔、一点不打折扣地练习着。这样的家伙不是球痴又能叫神马?
当然,虽然伟大的手冢SAMA此刻在花开院心里,不过是个标注加起来只有七个字的家伙,但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他,相反还对他有几分好感。
原因很简单,他是继大和之后,第二个会一直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且手冢那时候在一年生里已有一些威望,所以跟着他和自己释放善意的人,也慢慢增加了——不二周助,乾贞治、河村隆、大石秀一郎,等等等等……
因为太多的热情,因为太多的温暖,让僵硬惯了的花开院也慢慢地开始了别扭地回应。纵然只是小小的一点头,也足够让一年生们喜悦,然后是大和刻意的大惊小怪。
当着花开院的面,大和拍着手冢的肩膀,故作悲哀地说:“哎,到底还是帅哥有魅力啊!我跟小丫头打了一年的招呼,都没有得到过半点回应!”
手冢也不害羞,更不做声,职业面瘫就是这般牛掰,即便面对自家部长大人的调侃,亦是完全的不动声色。
花开院不觉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
毕竟,任何人看到一个神奇的家伙,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她只是大众地流了俗罢了。
花开院会真正注意到手冢,并变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地地步,是因为那一天。
花开院甚至还记得那天的天气,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点点滴滴——
那天,天微凉。
湛蓝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丝细细的云,并不炎热。
可不管是手冢,还是花开院,都度过了改变了彼此一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