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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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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给乐汶打了个电话,我们约在律所下面的咖啡店见面。
刚开完会我就冲下楼,透过午休层层叠叠的人群,我看见他穿着黑色T恤坐在角落。
见到我过来,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桌上摆了两杯咖啡。
“给你点的拿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他声音有点哑。
“喜欢喜欢,谢谢。”我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烫麻了舌头。
“他们家派人找过你了?”他也喝了一口,不知道烫不烫。
“对,我知道他不是因为器官衰竭才……事情有进展了吗?”
“再怎么追究也不会到你头上,放心吧。”
“其实我今天不是想说这个。”我思忖着措辞,有点担心他把我当疯子。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咬咬牙,一狠心,交代道:“我能看见叔舫。”
他楞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抿了抿嘴,似乎在飞速寻找应答的语句。
漫长的寂静。
“他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他一边诱导式地点头,一边小心地观察我的反应。
我摇摇头,想换个叙述手法。
“我不是妄想症,也不是愧疚成疾,你怎么样才信我?”
他脸上浮现出严峻的神情,右手下意识地抓起了手机。
我又说:“我知道他几年前扮成工人去造船厂暗访,还救了一个断臂工人。他在英语比赛后台见过我,你也在那里。他家门口有备用钥匙,而且现在换了锁。”
他的神情更加严峻,甚至浮现出一丝微妙的暧昧感,像是在说,原来你们都发展到这一步了。
“原来你们关系……怪不得他点名要你去。”
“不,这都是他昨天告诉我的。”
乐汶似乎也有点不想听我鬼扯了,笑了笑:“那你有没有可能是伤心过度?”
我刚想否认,他突然严肃了表情。
“你们的关系我不会告诉他家人。但你得知道,叔舫是有未婚妻的,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这件事倒是让我有点触动,我也意识到这个事情现在讲不太清了,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祝你一切顺利,我该走了。”他起身,向我点点头。
“乐先生,叔舫……他家里人还好吗?”
他停步,有些悲恸地望向我:“他母亲住院了,未婚妻放下工作一直陪着,情况不太好。所以,你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们的事情。”
说着转身离开了。
我有些无措地喝了口咖啡,感觉自己好像被无辜冠上了第三者的名号。
一个身影突然坐到了我对面,吓得我一口咖啡呛在喉间。
叔舫不知道何时何法换了身黑西装,还打着领带,在一群白领中间毫无违和感。
我感觉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空气说话有点唐突,于是戴上耳机,假装在打电话。
“你这衣服一身一身的上哪儿换的?”这是我现下最好奇的问题。
“去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想到什么就自己换了。”
“那倒是蛮方便的。刚才你都听到了?”
他点头,没什么表情。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你母亲,还有未婚妻?”
他皱眉沉思:“我不知道我还有未婚妻。”
“天呐,最想见你的人都见不到你,甚至还被你忘了。”
他叹气。
“怎么样?你知道你母亲平时都去什么医院么?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他点点头,“城东的那家崇马。”
看来他们家跟崇马集团关系匪浅。
下午借着出去立案的机会,我跟叔舫往城东赶去。
他似乎有瞬间移动的性能,但律所的公车被别的律师开走了,我出行困难。
为了迁就我,他跟着我坐地铁转了两条线才到目的地。
地铁上很挤,乘客们又看不见他,一直往他身上穿来穿去的。
他好像有点洁癖,即便成了无体物,因为不想叠在陌生人身上,还是东躲西闪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角落,又有一个小孩子挤了过去,穿透了他。
他惊恐地跳出来,给了我一个求助的眼神。
我慢吞吞地挤过去,给他腾出一块空地。
周围人因为我留下的尴尬的空隙而避开了那块地方,他才舒了口气。
还蛮好笑的,他缩在我面前的半寸空间,神态十分窘迫,刘海散下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
我挪开眼睛,看见玻璃门倒影里傻笑着的自己,还有旁边一位中年女性奇怪的目光。
顶楼的VIP病房,有保安在门口守着,我进不去便佯装路过,坐在外面长椅上等,他自己进了房间。
不多久,有个黑色长卷发,穿紫色裙装和平底尖头皮鞋的年轻女人走出电梯,手里拎着水果。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浅小麦色,露出的小腿又直又亮,走过时还掀起一股淡淡的椰香,海滩的气味。
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乐汶口中的未婚妻。
她走过几米,站定,又退回来,站在我面前。
“黎加恩?”
我倒抽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石曲然,我还在读英语系时住我上铺,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吵——一般蹦迪到很晚回来肆无忌惮地卸妆哼歌洗澡跳上床,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晚上电话聊八卦能连侃四五个小时不带歇,喝了酒在房间里暴走唱歌,走廊里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啊?”ABC口音加台普,她脖子上硬币形状的金色挂坠亮得晃眼。
“探病。好巧。”我观察着她,感觉她跟大学的时候大不同了。
以前她是土味的潮,喜欢在身上挂各种不相配的饰品,什么流行穿什么,妆能多浓就化多浓,说是酒吧里老外喜欢,能间接改善口语水平。
现在还算得体。
原来叔舫喜欢这一型,我感到一丝莫名的挫败。
“探谁?这儿就一间房有病人。”
“哦,怪不得呢,怎么也找不到,我再去楼下找找。”我当即起身想走。
“等等,好不容易见一回,聊会儿天嘛。”她伸手抓住我,我瞥见她保养有佳的手指上套着戒指。
既然叔舫忘了,那我就替他探听一下好了。
我跟着她进了专门的会客室,工作人员送上来两杯金骏眉,可香。
“你结婚啦?”我特意问。
她苦笑一下,习惯性地原位转了转那枚戒指。
“本来是订了婚,结果未婚夫去世了。”
“啊……节哀。那你……是来探病的?”
虽然我们从前因为生活习惯问题积了些怨气,但她人不是坏人,看她费力微笑的样子,我倒笑不出来。
“对,是他的母亲,悲伤过度,高血压晕倒了。”
她整理一下表情,抬头询问我:“那你呢,结婚了吗?现在忙什么呢?”
“没结婚,我在律所工作。”
“哦?那个所啊?”
“旌朔,怎么?认识?”
她摇摇头,“不认识。但我听我公公说过,他们集团现在在跟你们所接触,可能要长期合作。”
“什么集团呀?”我在脑子里搜索着前几天看见的顾问名单。
她沉默片刻,想到我对此应该并不知情,笑了笑。
“哦,忘记告诉你了……就是崇马。”
她语气活泛起来,眼神上移到我的额头,还展了展肩膀,换了个坐姿,有点炫耀的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真是挺巧的。”我从容地送上一个商业的笑容。
“大学同学都好久没联系了,进了社会才发觉还是同学之间关系纯粹,今天能再遇到你也是缘分,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递出二维码,冲她笑笑。
刚一通过验证,她就当着我面刷起了我的动态。
“哎?你现在也练瑜伽啊?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gym。”
“最近忙,好久不练了。”
“哦,对,你还有工作,我休假久了,太闲,都不在工作状态了。”
“休假好啊,我也想休假,可是要赚钱,实在走不开。”我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笑了,无比真诚又置之度外的笑。
“嫁个好人家是不错的,可惜我运气不好,还没已婚就变成丧偶了。”
“没准会有更好的。”我觉得自己笑得很虚伪,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我突然发现叔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侧后方,正盯着石曲然。
我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还和她客气地约好了下次一起健身,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期之约。
电梯门关上,我问叔舫:“想起来了吗?你的婚约?”
“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是我妈的学生。”
“你妈妈是?”
“她是外语学院的老师,你可能见过……姓文。”
“文……清探?!”
“看来你认识。”
我顿时有点头晕,事情好像都连上了,世界真小。
文老师,大学时期给了我不少帮助,连我的实习推荐信都是她写的,但没有在校园外接触过。
“那她情况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我重新按下顶楼按键。
“好着呢,我进去的时候她在吃烧鹅,你见过病人啃烧鹅的吗?”
我陷入迷茫,的确记得文老师心态年轻开明,只是没想到她乐天到了这个程度。
的确,就算人没了,活着的人日子也要接着过。
“你们母子关系一般?”
“很久没见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把我外公气死了。”他低下头,语气有点悲伤。
“啊?”
“我去暗访的那个造船厂,是我外公开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梯轿厢移动得太快了,我感觉重心不稳,血压偏高。
“因为你投稿的那个丑闻?”
“对,后来他心脏病发,没撑多久。”
记得那个新闻屠版了三天——黑心造船厂压榨员工,断臂工人无处声讨。
虽然很快被删稿了,那家造船厂还是受到挺大打击,经历了很久罢工游行、停产停业整顿和强力舆论谴责。
真实的大义灭亲,是个狠人。
“那文老师没事干嘛还住院?”
“和我爸的历史遗留问题。”他自嘲一笑。
有钱人家的复杂关系,搞不懂。
“那石曲然,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一个网媒的记者,参加活动的时候见过,不熟。”
“那就是说,她是在你跳伞出事之后变成你未婚妻的?”
哇塞,我暗叹,都伤成那样了,还有工夫谈恋爱。
联想到他之前对我一系列的行径,我往边上挪了两步,有点不悦。
他奇怪地看着板脸挪开的我。
“怎么了?”
“那你来找我干嘛?她是你未婚妻,你应该找她去。”
他摇头,叹了口气:“我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了。我上一次看见她都两三年前了。”
“她是我大学室友,身材不错,你跟她站一块儿还挺搭。”我发觉自己语气里不知不觉有点阴阳怪气。
“你跟她挺熟?”
“一般般,好久没见了,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
“那你知道她的性取向吗?”
“啊?”我本想冷笑着嘲讽一下他反应能力真好,思路也清奇,不愧是资深记者。
抬头看着他正儿八经的眼神,我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笑容凝在嘴角。
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她从前总说在酒吧里搭讪老外需要有个精致又华丽的造型,似乎也交了不少外籍恋人,但也没见过她带人回来,我又对她了解不深,这种事哪能随便下定论呢。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望向滚动的红色楼层数字,表情复杂。
“她跟我妈戴着情侣戒。”
轿厢停稳,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医生病人及家属三三两两,用眼神催促着我出来。
我彷徨挪步,觉得腿软,踩在地上轻飘飘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