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白色GMC开到门口,乐汶先下了车,又从后面推出叔舫,乘着医院门口的升降机器落地。
      我有些紧张,甚至开始进行吸气、屏气、呼气各四秒的解压方式。落实完一整套呼吸法,我才推开门,望着走廊,以良好态度等待着。

      远远传来电梯的提示声、金属门摩擦音、低声说话音、车轮滚动声。
      “你好啊!”乐汶向我举起一只手。
      我鞠躬以示欢迎。

      叔舫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穿着深灰色的运动服,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是在看别处。
      “乐先生好,叔先生好,请进吧。”我的语气尽可能沉稳。
      乐汶笑道:“麻烦你了黎小姐,我五点过来。”
      “好的,您慢走。”
      乐汶把叔舫推进房间,又转着钥匙离开了。

      “我们从按摩开始?”
      “嗯。”叔舫撑着扶手站起来,任我扶着一点点挪到理疗床上。
      设置好仪器,他乖顺地躺在那儿,我仔细观察着仪器的动向和他的反应,又不断确认之前做的笔记,唯恐除了差错。

      “你为什么认识我?”他突然说。
      如果说是在电视上看见的,也就代表我知道他的身份,那可能会让他下不来台。
      “以前……我在一个英语比赛里当志愿者,见过您。”
      我抬眼看他的表情,他也望着我,眼里是克制的悲凉。
      “那是很久之前了。”

      仪器响起了提示时间结束的滴滴声。
      “我扶您起来吧。”
      我轻手轻脚地把手伸到他肩颈后面,全身使劲才勉强把他扶起来。

      他腿脚能用些力,只是不能坚持很久,每个动作都很吃力。
      我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着他努力又艰难地扶着栏杆挪步、做动作,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汗水味席卷了我的嗅觉,我不知不觉咬着牙,也出了一身汗,仿佛在跟他一起复健。

      他低声喘气的频率开始变高,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脖子也红透了,却什么也没说,没有要求休息的意思。
      “走完最后几步就可以休息了。”我伸着手,随时准备扶住他。
      “好。”他的声音颤抖,听得我揪心。

      我从栏杆另一面走近,站在了目的位置,等他迈步。
      叔舫踩着灰色运动鞋的脚并不能离地多高,小幅而机械地重复着抬腿、挪步、交换重心的简单动作,却也足够他精疲力尽。
      终于走到我面前,他像是松了口气,却不能直接倒下,我扶住他的手臂让他靠过来。
      接着,他的下巴无力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自己此时耳根发烫,身体僵直、不知所措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我要坐下来。”他的声音就贴着我的脑袋,我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我原地转身,架着他的胳膊走到椅子边上。

      这样的时刻,我的胃居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饿了,运动量太大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我窘迫地避开叔舫的视线,望向时钟,时辰尚早。

      那边却传来轻轻浅浅的笑声。
      我循声望去,他居然笑了,就像那张幕后照片一样,脸上看着很疲惫,嘴角却上扬着。

      “你中午就吃这个?”他瞥见垃圾桶里的面包袋子。
      “今天时间有点来不及,随便吃点。”
      “明天你不用来了。”
      “啊?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当我真的要你来当复健师吗?”他望着我,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是……?”
      “那位医生能力很强,我需要她继续帮我复健,但希望她能摆正态度。”

      原来如此。

      “今天就到这里吧。”
      “但是,还有几个动作没有练呢。”
      “我累了。”

      可他现在的精神气明明还不错。
      “可是……”我思忖着理由。
      “我想走了。”
      “好,我帮您打电话给乐先生。”
      “你有车吗?”
      “啊?”
      他沉着地看着我,一连串的对话似乎过分熟练,像是打过腹稿,不然就是使唤人成了习惯。
      “他要工作,而且,我也饿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开车带上了叔舫一起下山。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叔舫指路的会所里。

      他坐在对面,望着落地窗外的护城河,来往的游船满载着观光客,喇叭里播着小曲。
      “你说你做过英语比赛的志愿者?你是英语系的?”
      “原本是,后来换了专业。”我小口喝着茶。
      “为什么换了?”
      这句语调让我想起了他在电视里采访的模样。
      “因为……”那个断臂工人一家,“为了好找工作嘛。”
      他皱了皱眉,似乎敏锐的职业习惯尚未褪色,仔细审视着我,定是察觉到了我那片刻的犹豫。

      没等他追问,我率先换了话题。
      “叔先生吃点什么?需要帮忙吗?”
      他依旧皱着眉头。
      “我的菜是配好的,自己能吃。给你点了乐汶平时吃的,不喜欢再换。”

      过了会儿菜端上来,原来他仍在吃流食,粥里混着各色打碎的食材,有红有绿,卖相很好。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碟鹅肝和一份羊排,边上点缀着西兰花、芦笋、口蘑、藜麦。
      我吃得很拘谨,时不时望一眼叔舫,确认其是否需要帮助。

      “你不用一直看我,我自理能力没那么差。”
      “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该说点什么。”
      “想到了吗?”
      “……你是怎么做到漂了那么久还活下来的?像鲁滨逊或者少年派那样吗?”

      天,这是什么问题,万一他有PTSD呢?我在脑内咆哮着,有些尴尬地望向他。

      他目光很深,沉默良久才开口。

      “我当时确实快死了,天漆黑一片,水很冰,我还受了伤,冻得感觉不到疼。”讲到这里,他突然以很复杂的眼神盯着我。

      有些遥远,有些悲伤,又有些……欣慰?

      “有那么几秒种我失去知觉了,不知道是醒是睡,但太阳突然就升起来,阳光变得很刺眼,我就醒了。睁开眼我就看到了陆地,拼命地游过去,在海水里扑来扑去,后来听说是被渔民救了。”
      “好险啊……幸亏醒过来了。”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缄默。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我就想开开玩笑:“那就是没看见星期五和食人岛了?”

      他扯了扯嘴角,为我没什么水准的笑话露出了一个礼仪性的微笑。
      “没有,但看见了别的。”
      “别的什么?”
      他摇摇头:“忘了,应该是做梦,回光返照一类的。”

      “其实......我之前还见过您。”
      “在哪里?”他挺好奇的样子,眼睛亮起来,似在期待什么。
      “电视上。”我试探性地说,“您放心,我不会到外面说的。”
      他眼里的光又瞬间熄灭:“对,我本来是个记者,这没什么可忌讳。”

      此后无言,小隔间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了一会儿乐汶也来了,我正好接到柴女士的召唤电话,就先一步离开。
      出门前我想去结账,问下来才知道这家会所就是乐汶开的,前台一再拒绝,便不了了之。

      因为我最近不在律所,柴女士的工作多了不少,也是时候加一波班来帮她减负了。
      我做好通宵的准备,买了两杯咖啡回到律所。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加班的律师却不少。

      柴女士的办公室亮着灯,我径直走过去敲门。
      “进来。”
      我推开门,她把眼镜推到头顶,眯眼看向我。
      “师父,之前那几个案子怎么样了,需要我跟进吗?”
      “不用,我搞得定,你开车带他去看个话剧吧。”
      我这才发现角落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卷发扎在脑后,散发着文艺与中二气质的男孩。

      大概是那位英国留学,成绩低迷,随意GAP的儿子柴逐毓。
      “快出发吧,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开过去不近。”
      他拎起黑色的纪梵希背包,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不好意思啊儿子,下次肯定陪你。”我听出来了,柴女士语气里也没有很抱歉。
      男孩子无奈而习惯地叹了口气,视线转向我:“走吧。”

      我们开着车往剧院赶,柴逐毓坐在座位上玩着手机。
      我问他:“看什么啊?无人生还?恋爱的犀牛?蒋公的面子?孟京辉的还是什么?”
      他提起兴趣:“这些你都看过?”
      “当然看过了,读大学的时候。”
      “今天这出你肯定没看过,”故弄玄虚的语气,“我同学演的,他们的票根本卖不出去。”
      我哑然失笑:“小剧场挺好,我倒没看过。”
      气氛活络了一些。

      我又问:“你钢琴学得怎么样了?”
      “这你都知道?她怎么跟部下什么都说呀?”
      “我听见了,你练琴的声音,磕磕巴巴的。”
      “忘了吧,那肯定不是我弹的。我练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是音乐奇才,曲子基本一学就会。”
      轻狂。
      “行,那祝你早日奔向维也纳。”
      他哼笑了一声:“麻烦您开快点儿,要赶不上开场了。”
      “安全第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进了场,故事挺简单的,大概就是主角失忆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岁,实际上已经七十岁了,和同样老迈的丈夫一起接受事实迎接死亡的故事。
      情节台词都还过得去,最后主角独白的背景钢琴曲很好听,谢幕的时候钢琴后面的人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红栗色短发,身材姣好,穿着黑色紧身长裙。
      居然是温靓。

      更令我惊讶的是,旁边的柴逐毓看见那个穿着黑礼服的身影,眼都直了。
      再一想到他突然燃烧的音乐热情,我为自己融会贯通的能力感到惊讶。
      世界真小。

      “怎么?你对人家有意思啊?”
      柴逐毓回过神,瞥了我一眼。
      “别瞎说。”
      “学钢琴也是因为看见了她的街头表演?天哪?GAP也是为了她?”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我:“你们搞法律的都成精了吧?你怎么知道的?我妈也知道了?”
      我放肆地笑出声来:“我猜的,你认了。”
      “你别告诉我妈,她本来就觉得我不务正业。”
      “那你这可不就是不务正业吗?不想让我告诉她那就拿更多八卦来交换吧。”

      他的目光跟随着演职人员的退场才回到我脸上。
      我问:“她以前在英国?最近才回来的?”
      “对啊,我在一草地音乐会上看见她的。”
      “那你怎么跟着她一路回来的?”
      “我搜到她ins账号了呗,动态实时更新。”
      “觉不觉得你这样有点扭曲?”我调侃。
      “别瞎说,我这是善意的追求。”
      “行,有志气,追了这么远。有缘分,家在一个城市。胜率挺高,就是你年纪小了点儿。”
      “年纪算什么问题啊,都什么年代了。”
      我被他说服:“那你跟她联系上了吗?”
      “还没。没想好怎么说呢。”
      我又笑了。
      “要不要姐姐给你支招啊?你知道她在哪儿工作么?”
      他迅速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一脸不可置信:“你认识啊?”
      “巧了么这不是,我今天上午都跟她在一块儿呢。”
      “她在那个什么崇马医院?”
      “对啊。”
      “又弹琴,又是医生,不愧是我看上的。”
      我鄙夷地转开头。
      “明天你还去么?那个医院?”
      我点头,等着他的后话,他却没多说。

      夜晚很快过去,白天照例出勤。
      我没有再去三楼报到,在茶水间倒咖啡的时候,我看见那辆白色保姆车开到门口,乐汶推着叔舫进了大楼,风平浪静。
      不无失落,但也很快投入工作——忙着处理之前堆积的案件资料。

      寂静中突然传来敲门声,进门的是温靓。
      她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短发利落捆在脑后。
      “小黎律师?这个是叔舫给你的。”她抓起一个保温袋。
      “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呗。”她塞到我手里。

      四包冰袋中间是两个透明包装盒,里面摆着两排不同种类的手卷。
      “他说你饿得快……还有谢谢你昨天的兼职。”她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我,上下来回扫视。
      我不自在地望向别处,无谓地摆弄着那几包冰袋。
      “抓紧吃吧,容易坏。”语气更加微妙。
      我有些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毕竟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哑口无言。
      “天热嘛,正常的。”她潇洒地转身离去。
      冰袋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心脏,冻得我打了个冷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