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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危宿正看着他——他的气息隐蔽,几乎要完全融与夜色中。

      若不是那一瞬间的杀意,祝玖怕是也发觉不到异样。

      醉花阴笙歌达旦,席上杯酒狼藉。煌煌灯火,笑语声沸,热闹得很。

      ……确实是祝家小公子会喜欢的场景。

      而不过一道屋脊的距离,却是月斜人静。

      危宿抱着剑,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可他的手指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上本命剑的剑锋,动作轻缓,却有种能称得上诡谲的病态。

      而危宿的眼神——与他那古井无波的表情不同,却是黑沉而阴郁,仿若有一把暗色的炙焰在最底层熊熊燃烧,四周都肃杀荒芜,只有祝玖——只剩祝玖,是那团暗火的唯一燃料。

      他的目光蛇信般舐过祝小公子的眉眼,经过他偶尔抿住的嘴角、他一如既往的笑靥,绕过他纤细却骨节精致的手腕,最后停留在祝小公子脆弱且白皙的脖颈上。

      要怎么做呢?危宿淡漠地想。

      距离秘境一行已经过去了数年,诸事繁杂,行程琐碎。修炼,寻迹追踪,应对闻见血腥来的追杀。危宿本不该总是惦念着他。可偏偏屡次,祝玖的模样总会浮现在他眼前。

      他对他竟是深入刻骨的熟稔。

      危宿可以将此归咎于仇恨。

      毕竟他从来都很记仇。

      追杀过他的人都被他斩杀于剑下,欺骗过他的人亦被他所欺骗。他在还是童稚时就孑然一身流落凡间,除去一柄剑外身无长物。

      刚入世时他的剑被人抢走,危宿转头夺回了剑,也抢走了对方的钱袋子。

      然后是凡人骗他,他们看出他有修为、不好欺负,但年纪轻、涉世未深,有防备心却到底单纯,他们用有人牙子拐卖孩童骗他入瓮,卖给了一户与修仙小家族有勾结的富商。富商坚信着食仙士与孩童的肉也能让凡人长生,却也不敢随意动手,斟酌再三后,挑选了一群小孩子,也挑选到了还是稚岁的危宿身上。危宿醒过来后,将卖他的凡人与富商一起捆住,扔下了他们自己准备好的锅,最后炖成了一锅肉汤。

      后来也有过小家族的仙士捆了危宿来当诱饵,用来捕捉猎食性的凶猛异兽。那一次是真的凶险,他们引来的彭螭活活咬掉了危宿小腿上的一块肉——若不是他避得及时,怕是整条腿都要噬于兽口。他差点死。但是到底没能死去,而是挑开了束境綑,转手拿束境綑绑了在一旁鼓掌看热闹的仙士,任他们哭爹喊娘,被彭螭活活撕咬了个干净。

      ……若危家还有长辈活着,是能发现,危宿看似已将剑之一道很好的贯彻下来,实则骨子里,在无人扶持的蛮荒环境下,他早就长歪了。

      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更加冷漠的、被冰封如铁的心。

      他没有仁慈。被危家老爷子耐心教导出来的普世道德也没有来得及长成。“复仇”这两个字,代替本该有的底线与三观成了他的脊骨。

      所以呢,现在该如何做?

      ——或许杀死他会是个不错的选择。祝玖若是死了,他也该不会再日日夜夜惦念着他。

      并且,祝小公子是很衬红色的。他流血时的样子,也应当很好看。

      仿若感悟到主人的情绪,本命剑在危宿手下发出嗡鸣声来。

      危宿几乎都意动了。

      他的手指缓缓从冷冽的剑锋上上移,最后握住了剑柄。

      可他出剑的动作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祝玖若是死了,那么他们的魂纹牵绊是不是也就断了,婚约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思及此,危宿敛目,松开了剑柄。

      ……不能让祝玖的退婚。

      他冷淡地想。祝玖……啾啾,还得是他的未婚夫,还得是他的道侣。

      那么,换一种方式?

      危宿的手指继续在剑柄上轻敲,认真地开始思量怎样才能更好的让祝玖变得乖巧、听话,不再乱抓乱咬,不再想着挣脱退婚,不再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反手伤人。

      ……也并不需要太乖,只要和原来一样,会偷看他,会耍一些小性子。

      这样就很好。

      危宿猜不透祝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想再猜了。

      或许可以换别的方式。要让一个人听话还是有许多办法,挑断手筋或者脚筋,知道怕了也就听话了,只是啾啾大抵会痛。去黔疆找些蛊倒是会比较温和——

      他的目光顿了一下。

      说完了事之后,祝玖避开了喻乱蹊和祝珒,躲在醉花阴僻静的角落里喝酒吃点心。他似乎喝着喝着就有些醉,将头埋在臂弯里,像是睡了过去。

      月华笼在他后颈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这相似的一幕令危宿想到了秘境前夕的雎荇夜游会。现在回想起来,怕是当时也未知,那竟是危宿最后一次和祝玖挨得那么亲密了。他亲手将祝玖抱起,送回卧房,给他擦拭了脸,将他埋入被窝中去。

      危宿有些出神时,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

      祝玖的声音,软绵绵地在喊:「危宿……」

      危宿一愣。

      那声音清晰了一些,却依然含含糊糊的:「你现在是在哪里呢?」

      醉花阴的祝玖动了一动,又将头埋入臂弯的更深处。这个忽然出现的出现又乍然消失,听不见了。

      危宿静静坐了很久,半晌之后,才恍然伸手触碰上自己的心口。

      “碧血丹心”,所谓识人心的效果,竟然是这样……?

      他极低极低地笑了。

      算了。

      便暂且饶他这一回。

      ·

      祝家东脉数十支分脉的适龄子弟都汇聚在了烟渚城内。

      烟渚是个大镇。除了几支祝家分支,也有另外两三个修仙小家族居住在附近。城内除了仙士外,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倒是也有不少凡人。

      正午时分,祝宴息终于感知到了祝家小公子接近的气息。

      祝宴息是祝家东四支脉的家主,亦是烟渚的城主。他年纪已经不轻了,却困于分支血脉中的仙缘和贫薄的资源,停留在金丹期已将近百年。

      为着学府一事,他提前了一天沐浴焚香,并叫来了自家小辈谆谆叮嘱了一通,一夜未曾入眠,正坐于窗前,心急如焚得等到天色蒙蒙亮。

      祝小公子的气息一近,他就急迫地召集了城中政陟使、从事与族内宗史,一行人华裾鹤氅,惶急赶往城外相迎。

      浮槎飞舟于城外缓缓停下。

      祝小公子要比祝宴息想象中还要骄矜傲慢。

      他被一行人拱卫在中心,眼神只冷漠地睥睨了一眼祝宴息,又视若无睹地移开。

      祝宴息及其从属皆毕恭毕敬的躬身向祝家小公子行礼,小公子也不理他,反倒转头去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

      祝宴息尴尬地站在原地。最后反倒是小公子身侧高一些的白衣公子替他解了围。

      “辛苦你们了。”他含笑道。

      祝宴息连忙摆手:“应当的应当的。只是……祝小公子,东部各支脉子弟都已来齐了,正在府内等着呢。小公子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的资质?”

      祝玖道:“急什么。”又转了头,笑嘻嘻地对身侧的白衣公子道,“哥,你可是说好了要陪我去城里转转买点心的,可不能耍赖。”

      那人道:“那是当然。”随即对着祝宴息拱手歉意道,“抱歉,我可能得先陪舍弟四处逛逛,大约得耽误些时日,才能来府中。”

      祝宴息干笑道:“不着急,不着急。”

      祝玖已挥手赶人了:“你们这一大堆人也不要再堵着我的路了。我是来玩的,可不需要你们跟在后头。”

      这话倒说得不客气,倒像是他们嫡支一行人来不是为着学府之事,而纯粹是为了跟着小公子游山玩水似的。

      祝宴息苦笑,心想祝家小公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娇蛮跋扈,没个正形。

      他怕是不知府中有多少分支的少爷小姐们在迫不及待的数着时间,翘首以待着学府来招人的这一天了。

      祝宴息临走前多看了那位个子颀长的白衣公子两眼,心中还在揣测着他的身份。

      有了纨绔成性的祝小公子做对比,这一位怎么看都顺眼得多,要更加恰如其分、严宽得体。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祝小公子称呼他为“哥”,而他也称呼小公子为“舍弟”,按道理应当是兄弟。可是祝家嫡□□脉谁不知道,祝朝夫只有祝玖一个独子。

      祝宴息脚步忽地一怔。

      他活的岁数够长,自然也知晓祝家许多旧事。不多时,他就想到了祝家前任原定的那位英年早逝的家主。

      那位是留有一个遗腹子的。

      只是多年来,那位身份尴尬的遗腹子一直悄无声息。哪怕祝家小公子一直被称呼为“小公子”,也没有人想一想上头的“大公子”是谁。

      若不是祝宴息有些资历,怕是也不能立刻辨认出来。

      ……恐怕是个有手段的人啊。回想到祝小公子亲昵的语气,祝宴息摇了摇头。

      待烟渚城主等人彻底离开神识的探测范围,祝珒才回过头来,他嘴角依旧呈现着微微上挑的弧度,只是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赞同:“小玖,你没必要刻意装出这副纨绔样子。”

      祝玖嘻嘻笑,却不正面回话,只歪了歪头:“走罢?可别忘了点心哦。”

      小书待在祝玖识海里,倒是要比祝珒看得透彻。它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在祝玖一手糖葫芦一手还指指点点的要买街边青团时,突然开口道:「宿主,现在还很早,你没必要那么快就……更何况是拿自己的名誉给祝珒铺路。就算这辈子祝珒是好人,那也没必要。」

      祝玖一口将最顶上的糖葫芦一口咬下来,囫囵的吞在嘴里,刚咬掉糖衣,就被酸得皱起脸来。祝珒哑然失笑,顺手给祝玖塞了一个糖糍粑。

      祝玖咀嚼着糖糍粑,在识海里回小书道:「可是这辈子祝珒也不是坏人,对吧?就算没必要,然后呢?我是必定会有一天根骨尽毁,堕为凡人的。我既没了修为,总要人当继承人吧。除了祝珒,还有别的更好的选项吗?其他人的血缘不近,心性我也不了解,还不如就盯着他呢,不管他这个人手段干不干净,修为厉不厉害,起码他死心眼,也够能应对之后的动荡。」

      小书没吭声了。

      祝玖将甜甜的糖糍粑咽了下去。又不服输一般接着咬了一口糖葫芦。这次他吃得小心,只咬破了点糖衣,然后再慢慢舔里面的山楂。

      在识海里,他还在很耐心地解释:「更何况,我若出事,最伤心的是我爹。我得让我爹转移一下注意力啊,有什么比再培养一个继承人更费力的事情么?有祝珒在前面挡着,我爹也会知道他还有事要做,不至于悲愤到失去理智。」

      这些日子没有剧情的挟持,祝玖却丝毫未曾放松过。他一言一行、桩桩件件都存着目的,他考虑许多人,考虑家族,考虑他爹,考虑先生,也考虑祝珒,唯独没有想过他未来该怎么样。甚至在许多次,小书都觉得他是有自毁倾向的,一心都在想着,即使自己死了,也要将死后的一切给铺设好。

      祝玖这几日像是浑然忘却了学府的任务,真当自己是出来玩的。他扯着祝珒逛完了小店摊贩,去了烟渚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想着要去花街柳巷看看。祝珒拦不住他,也就索性笑笑,陪同他一起去了。

      祝家小公子点了一群漂漂亮亮的姑娘,在脂粉堆里笑嘻嘻的,一会儿让粉襦裙的姐姐给他剥葡萄,一会儿让蓝留仙裙的姐姐给他喂花酒。漏尽更阑时,他倒也不留宿,推拒了姑娘们的请求,自个儿跑到最高的楼阁上看烟火。

      烟火是祝玖花了大价钱给勾栏院的老鸨,让她找人放的。

      璀璨的火花一朵朵绽开在漆黑的夜幕中。

      火星短暂的光芒勾勒出城郭的模样。

      层层叠叠在夜色中延伸开去的屋脊就像是重重山峦。远处的民居万籁俱寂,无数在仙士庇护下的凡人安眠在夜色中。近处的西市却灯火如昼,时不时传来渺茫的琵琶声和姑娘清婉的笑语。

      但之于祝玖,最清晰的确实烟火一朵朵安静炸开的声音,热闹却又寂静,混杂着高楼上呼啸的风声,像极了昙花花开的声音。

      “小玖倒是跑这儿来躲清闲了。”祝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前以为你是要找热闹,谁料你根本就是把姑娘全推我怀中来了。”

      祝玖回头笑:“谁叫西市花街有烟渚最高的楼呢。”

      祝珒:“只是来看烟花?”

      “好看的姐姐们我也看到了啊。”

      祝珒笑道:“玩够了就早些下去。我要了间干净又清净的屋子,上面风大,早些下去休息。”

      祝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只是他们都未曾料想到,再清净的房间,都抵不过人为干扰。

      隔日一大早,祝玖睡的房门就被人蛮横地踹开了。

      一个扎着高马尾,眉形如鸥翅,背着把重剑的少年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口,恼道:“果真没错!不过就是为着哄骗我们罢了,放着我们枯等,祝小少爷倒只是来烟渚睡姑娘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冰块好像有点变黑了……
    危咻咻:在深井冰的边缘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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