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入宫门深似海 ...
-
这红墙碧瓦,金碧琉璃,煌煌宫室,熠熠鎏金。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这人间富贵繁华的极致,人性相互倾轧的黑暗,都在这座大明宫里深深地扎着根,只要一日有人,一日有皇权,就绝对无法拔除。
萧陆离一袭白衣,骑着乌骓马,风驰电掣,冲进了含光门,一路疾驰,直到景耀殿门口才翻身下马,他不管不顾地冲进殿去,全然乱了方寸,留下掌事太监吴规在后面兢兢业业的收拾残局、封锁消息。
到了御榻几步前,他又犹豫了脚步,他害怕那一种不好的可能,害怕得到他并不想得到的结果。
迟疑着先前走去,他看到了那个昏睡在御榻上的人。
这个人曾经是多么威严啊,眼睛里压迫着整片天空,天下俯首,万国来朝,端坐在高台之上,如神如圣,俯瞰众生,似乎只有一副神仙一样的冷冰心肠,可萧陆离却知道,那双眼睛偶尔流出的笑意,仿佛晴空暖阳,冰雪初融。
这个人如今是多么虚弱啊,脸色苍白的躺在这里,胸膛的起伏几乎看不见,刀锋般俊美的脸庞已经爬上了皱纹,乌黑如锦缎的长发也带上了银丝,才不过三年而已,这个人却好像苍老了十岁。
萧陆离紧.咬着唇,颤抖着手去试探那人的鼻息,微弱的呼吸抚在手上,他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跌坐在了床边。
他捧住景元帝的手贴在脸边,无声地落下眼泪来。
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没有再一次无情地夺走他最重要的人。
“小蓝,父皇他……还有多少时间?”
【主人,您父亲的寿命只剩下一年左右了……】小蓝有些迟疑地说到,【我检测到这里熏的香不太对劲,它和桌上那一盆九瓣兰的花香混合,会形成一种慢.性.毒.药。】
“可以给父皇解毒吗?”萧陆离着急的问道。
【主人,对不起┭┮﹏┭┮……小蓝太没用了……这种毒只有这个世界神出鬼没的鬼谷神医能解,但就算解了毒,您父亲的身体也已经被彻底破坏了,寿命不会有太大变化……而且修养身体必须静养,不能劳心劳力,或许能延长一些寿命……】
彻底失去了希望,悲哀与悔痛的情感如烈火,焚烧这他的每一块皮肤,每一根骨骼;如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父皇啊……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没有这三年的出走,能够陪在父皇身边,父皇也不会被人暗害!
如果他没有任性,因为哥哥的意外死亡而逃避,却忘记了,父皇也同样悲痛,甚至悲痛更甚于他,亲手养大的继承人死于非命,从小宠爱的嫡次子也要离他而去,父皇也不会苍老的如此之快!
萧陆离紧紧握住那宽大的手掌,这双手曾经搅.弄风云,曾经执掌天下,这双手曾经温柔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教他习字,此时却是苍白瘦削,能够看到青色的血管。他的眼睛干涩,再也流不出泪来。
“鬼谷神医可以解毒,并且父皇是不能劳心劳力的对吧。”悲哀到了极致,他的心反而奇异的空茫镇定下来,哭泣没有任何作用,无论怎么样,过去的都无法改变,他只能把现在能做的一切做好。
他厘清了思路,压制了情绪,抬手整理好因为着急赶路而颇不整齐的衣冠。
首先叫来吴规等宫人,把香炉和九瓣兰都搬走处理了,开窗通风。
又让吴规追查下毒是谁的手笔,心里诡异而平静想到,从最终得利来考虑,排除自己,如果父皇出事,得意的应该有自己的几个兄弟、皇叔伯,又或是北方慕容氏、南方小越国,不排除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实力雄厚的异姓王们。如果让他知道谁做的,他定要把此人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别人怎么伤害他,他其实都不会在意,但是伤害他重要的人,他就完全不能忍受。
又用景元帝曾经给他的令牌,召见了皇室暗卫统领,命令他们在天下寻找鬼谷神医的踪迹,找到了就把人请来,不愿意就绑过来,但不能伤到鬼谷神医一丝一毫,又去信自己游历天下时顺手培养的势力,下了同样的命令。
所有人都下去后,掌事太监吴规却留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锦缎来,沙哑着声音说,“殿下,这是陛下昏迷前写下的,指定了要给您……”
萧陆离接过来一看,眼睛睁大,“……四皇子陆离,中宫嫡出,人品贵重……即皇帝位……”竟然是写好的传位诏书!
吴规已经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萧陆离心情复杂地回到御榻前。
父皇啊,你是爱重我还是不在意我呢,明知道我的志向,却还要把江山交给我……是忘了我曾说“愿做富贵闲王”,你回答“朕亦愿我儿做富贵闲王”的事情了,还是因为哥哥的离去被逼无奈呢……
看到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他顿了顿,想起了曾经无数次看到父皇教导哥哥处理奏折的情景,又泛起一阵锥心的得疼痛来。
哥哥还在的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除了上朝的时候他年龄太小不能一起去,下朝时哥哥还要匆忙赶回寝宫,就是担心他出什么事情。
他们两人听一样的课程,做一样的事情,一起接受父皇的教导,虽然他从来不多言语,但那些知识都刻在了他的心里。
萧陆离坐在御案前,展开奏折,拿起朱笔摩挲了一下,就开始批改起来,他并不怕被人戳穿,因为他的字是父皇亲手教的,与父皇的字一模一样,除了哥哥,根本没有人能分辨得了。
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请安折子,萧陆离一目十行,批得很快。
还有一些是政事折子,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六部和内阁过滤掉了,能送到这里的都是军国大事。
尽管听过父皇对哥哥的指导,但他批改也还是很有压力,毕竟,这里的每一个决定都决定着许多人的命运与生死,不慎重是不行的。
不过他好在一点,就是在游历天下这几年,他深入了民间,了解到许多平实普通,却绝对是待在皇宫里了解不到的事情,也因此抓.住了几个大臣折子里的不谐之处,他暗示着警告了一番,却没有明面上的批评,他毕竟不是父皇,不能直接雷厉风行地处罚他们,明面上批评只能彻底撕破脸,暗中警告却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使功不如使过,手里有了把柄,不愁他们不好好干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如此的漠然想着,这是他曾经明白道理却不愿意去做的,如今却不得不做,忽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给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贪官污吏高官厚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做的很隐蔽也好,没人能接替他们也好,为了稳定局势不再起波澜也好,纯白色的幻想碎了终究是碎了。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这龙椅是天底下最冰冷最可怕的地方,无论是坐在上面的人,还是想坐在上面的人,都是一副铁石心肠,就算以前不是,以后也会是。
看吧,他不过代替着坐了一小会儿,绵延不绝的寒意就从五脏六腑渗透到了四肢百骸,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了。
他是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又怎么样呢?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事事顺心如意,只有种种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