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续）》轻影

4、第三章 旅居

　　笑儿他们是三天以后启程回京的。
　　康熙下了旨，善待朱氏后裔。所以虽说是押解进京，笑儿坐的却是郡主级别的马车。既然有了圣旨，我也就不担心八爷他们会在路上对她不利了。
　　十三爷这次也跟着回去了。我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赶路，本来十三想把孩子带走的，我没同意，四爷也没有勉强。他自己也决定留下来陪着我，等我身体好些再一起回去。

　　既然是养病，四爷买下了一处还算干净宽敞的院落。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带丫头出来。十三带来的奶娘要照顾孩子，我又下不了床，所以四爷托人卖了两个身世清白的丫头伺候着。
　　如此一来，院子里人口忽然就多了。外人不知我们身份，还只当是个普通的商户。一家三口，还带几户仆人，确实是平常地很。
　　四爷平日里除了看看书，偶尔会有京城来的公文，大多数时间还是陪着我和宝宝。新买的那两个丫头也挺懂事，虽然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看出我们的身份特殊，但都只是做好本分，并不多言。
　　倒是宝宝那边，从他出生我身体一直就不好。心里想着要自己奶的，可就是一直没有奶水，如今也只有让奶娘带着。不过孩子和我还算亲，只要我在，他就咿咿呀呀的非要到我怀里才安静。他们都说这孩子，自己生的就是不一样，那么小就开始认娘亲了。我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却不是滋味。
　　一方面我想着病快点好，能自己照顾孩子，不想老在床上躺着；可另一方面，我也知道一但自己的病好了，我们就要赶回京城。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想要和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在一起。我爱他们，我不想和其他人分享他们，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回到京城，我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四爷……

　　我心里虽这样想着，身上的伤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手指的伤好的比较快，至九月底时已经活动自如了。背上的差不多结痂，也不怎么疼，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劲，下不了床。
　　因时气不好，宝宝的奶娘不知怎的竟然病了。虽然我看着也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之类，不过吃着药总不好再奶孩子。本来皇家子嗣，总是配了好些个乳母的，可这次出来急，也不好带太多人。我也知孩子的乳母不能随便找，我自己又不行，只得遣了丫头自己做了荷花糕喂孩子。
　　四爷看着碗里那乳白色的糕，沉默了半响，方道：“燕儿，你这个……孩子能吃？”
　　“能啊，怎么不能？”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四爷从小长在宫里，恐怕是没见过这荷花糕。
　　“这荷花糕是江南一带的特色，京城里恐怕也难寻到。我让丫头们现磨的米粉，过了水蒸的，也没有放糖。这里若是孩子生下来没有奶水，都拿这个喂孩子。”我笑着跟四爷解释。从营养成分上看，这荷花糕虽然不能和母乳相比，但作为婴儿辅食还是不错的。也就几天功夫，看着宝宝也挺喜欢吃的，自己做的东西我也放心。
　　“那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宝儿怎么能……燕儿，你要想想你现在的身份，怎么能给孩子吃这个？”四爷有些急了。
　　我知道他是心疼孩子，可我总不能从营养学上给他解释一通吧！
　　“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了，爷看那些布衣出身之人，有哪个是因为小时吃糕吃得弱小的？若是闹饥荒的年份，想吃这个还吃不到呢！米汤喂大的孩子，照样骑马射箭打江山！爷还担心这个？”四爷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表情忽然凝重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可想着话已出口，不如就说完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给他这样的“惊喜”了。
　　“即为男儿身，自当是为国家效力。宝宝生在皇家，自然更是应当和他的兄弟们一道担此重任。燕儿出身低微，却比府里的姐姐们多看到些百姓的疾苦。说句犯禁的话，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如今皇上赦免了那些教众，赐他们田地房舍，他们返乡务农，如何还会有反心？他们不过求个温饱盼个太平罢了，谁会在乎这天下姓什么？我只盼着宝宝吃过这平民之食，将来大了心里便有了天下苍生……”后面的话我没说下去，我想四爷心里也是明白的。
　　“燕儿啊，你没有生为男儿身，真是可惜了……”四爷忽然冒出一句，我拿着勺子的手不禁一抖，几滴汤汁洒了出来。
　　“怎么了？你看你，手还没好就要自己喂孩子，还是我来吧！”他接过我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又把宝宝抱了过去。
　　看四爷抱孩子的手势还挺熟练的，可轮到给孩子喂吃的，突然就笨手笨脚起来。碗里的糕已经不太烫了，我也不担心会把宝宝烫到。可没想到四爷大大地用勺子拐了一勺，就要喂……
　　“爷，不是这样，孩子咽不下去的，太多了。”我忙道。
　　“哦，呵呵，是太多了……”四爷好脾气地笑着，把勺里的糕又重新倒出一大半。
　　喂了几勺，也不知怎么地，四爷似乎是忘了把孩子的小脑袋抬高一点，孩子突然呛到了。“咳咳”几声，宝宝的小脸憋得通红，看着有点吐奶的情况。四爷手忙脚乱地找帕子给孩子擦。
　　“爷，我来……”我心一急就想起来，谁知脚刚碰到地，却软软地使不上劲。身子一歪，重心失衡就跌到了床前的木质踏板上。背上的伤磕到床沿上，我痛得忍不住喊出声。
　　“燕儿！你这是……四爷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来扶我。
　　我拉着他的手想要起来，无奈身体重重地直往下坠。他有抱着孩子，不能使猛劲，竟被我拉着也一并摔到了地上。
　　宝宝受惊，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宝宝！”我急着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哄。又轻轻得拍着他的后背，只几下，孩子气息就顺畅了，也不再哭泣。委屈兮兮的又干嚎了几声，宝宝终于没了力气，在我怀里蹭了几下，闭上眼睛开始睡了。
　　我看孩子哄睡了，想让四爷先把孩子抱到摇篮里去，谁想他竟起身，把我们母子俩一起抱了起来。
　　“你们这一大一小的，还真都不是省事的。”四爷小心地抱着我们，就是不把我放到床上。
　　“哎呀，爷，快点放我下来，一会让丫头看见了笑话。”我只觉得脸上烫烫的，此刻的四爷，让我觉得好安心。
　　“怎么，儿子都有了，你倒害羞起来了？”他放下我，俯下身贴近我的脸，我能感觉到他温暖湿润的气息。
　　“胤禛，以后叫我胤禛！”
　　“爷……”我惊异地看着他的眼睛，深情的，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渊，一时间我沉沦了。
　　“听见了吗，叫我胤禛！”他再次重复，“我们有了儿子，我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受委屈的。”
　　“胤禛——”我轻轻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湿润地唇堵住了我的口……

　　记得上一次叫他的名字，是他生气打了我。那时他把我当孩子管教，即使是后来有了糖果儿，也未曾改变。
　　但是现在，我是他的妻子，我们有了我们共同的孩子——宝儿。在我们结婚整整七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爱情。这份感情比不得曾经和胤禟的青涩激烈，却是让我安心的，可以放心依靠的幸福！
　　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我不再担心未来会怎样，现在的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恩赐。
　　有他坚实的肩膀，有宝宝纯真的笑脸，哪怕明天就要死去，我也知足了。

　　十月底，京城来了消息，催我们回去。老爷子的理由还挺委婉的，说是想快点看看孙子，想我们回去一起过年。
　　四爷看我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计划着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自然也没有表示异议。对于不能改变的事实，我都不会试图去采取强硬的措施，最后弄得自己一身的伤痕。
　　有密报说，笑笑回京以后一直被软禁着。似乎是胤禟负责看管，我也打听不出人到底被管在哪里。不过老爷子既然下了旨意，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之虞。若是真要赐死之类，恐怕也要等我回去之后一起定夺。
　　说白了，我和笑笑一样，现在的身份还是囚犯，所有的主动权都不在自己手里。我们的生死，不过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一路上我带着一个丫头坐一辆车子，奶娘带了孩子并一个丫头坐另一辆车子跟在后面。
　　跟着我的那个丫头，名叫球球，平日里你不问她，她绝不开口。个儿挺高，算不得漂亮，但皮肤白皙，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她私下曾和我说，她在家时还会些功夫。这样的女孩子，先前我在教内见多了。
　　会点功夫的，不是四爷弄来保护我的，就是老爷子派来监视我的。其实谁派来的都无所谓，现在的我，既无图谋也无同党，多个丫头使唤，又不要我出银子，不算亏。
　　这回去京城，虽说日子赶，可四爷也不敢把时间排得太紧，怕我和孩子身子吃不消。我有时候闷了，便把孩子抱过来。四爷也不骑马时，也坐马车陪我。这时球球就到后面的车上去，只留四爷和我，还有宝宝。

　　快到京城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四爷不在外头骑马了，一直在马车内陪着我。
　　我喜欢轻轻得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说。我听他匀称的呼吸，感受他胸口的温度，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尽管我们正在前往未知的旅途上，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生命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终止，但我依然感谢上苍让我拥有这样的一段旅途。这也许，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能和他单独在一起。就像，平常的夫妻一样。

　　这日行至京郊，前面突然来了一队兵马，我从帘子缝里看出去，似乎是皇家的人马。四爷不让我出去，自己出去和来人说了几句。然后有人请我下车去接旨。
　　四爷的脸色凝重得很，球球从后面车上下来奔到我身边，扶了我在四爷身后跪了。一个面生的太监宣了旨，大意是说让我不必回府了，先带了孩子到郊外一处院子歇几日，等待宫里召见。
　　四爷磕头接了圣旨，什么也没有说，又带了我回车上。车队在那些人的“护送”下再次上路。
　　软禁，我当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这是对待前朝皇室后裔惯用的手法，只是我不知道，我最后的结局是体面的死去，还是换个新的身份继续活着。
　　“燕儿，别怕，我陪着你！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搂紧我，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在颤抖。
　　“胤禛”，短短一月间，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唤他的名字，“我怕……他们不肯放过宝宝。”
　　“不会的，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们有事！”他坚定的语气，我知道他对自己认准的事，从来不会回头。
　　“胤禛，不要！他是你的阿玛……”我不想他这么多年来在康熙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因为我毁于一旦。
　　“可你是我的女人！是我娶了你！”
　　“你不要忘了，我还是前明余孽！”尽管我知道康熙历来都称崇祯是个勤奋爱民的皇帝，数次亲去祭奠，但他是否能容忍自己的孙子身上留着崇祯一脉的血，我还是无法确定的。如今连同孩子一道被软禁，我心里自然是又起一层担忧。更何况，就算康熙肯放过我们，他朝里的那些卫道士肯吗？
　　“胤禛，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他们放过我们的孩子！”什么等侯召见，说得好听！弄不好哪天再来道说不清是真是假的旨意，我就等不到那一天了。
　　“燕儿！”他突然叫了我，却突然地沉默了。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好傻！他是四爷，他是未来的雍正帝，猜他的心思简直就是徒劳！他怎么可能在政治前途和儿女私情之间选择后者呢？
　　胤禛，你已经给了我两个月的幸福时光，今生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求。无论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偶不该怪你的。
　　我的出现，原本就是历史的一个意外！

　　四爷将我和孩子送到地方安顿好，就不得不回宫复命。这个院落不大，布置却是豪华，比我之前在府里住的小院还好。外头日夜都有重兵把守，连出去采买都要检查。
　　半个月过去，没有人来。京城已经落了好几场雪，我独自带着孩子，想着已经过了腊八，宫里府里都该开始忙了，不禁有些焦躁。
　　球球有次冒充厨房的丫头出去了一次，回来告诉我王府里又添丁了。耿氏在四爷不在的时候，又产下一个男孩，排行老五。
　　五阿哥？我默默重复球球的话。弘时在家排行老三，家里没有别的孩子了，这么说他们还是承认了宝宝是雍王府的四阿哥。
　　如此想着，我暗自松了口气，孩子的未来好歹有了份保障，我终于是可以放心了。

　　腊月十四，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来人了！不管是好是坏，总算是可以有个了断，我不等丫头通报就跑了出去。
　　“莎莎！”我看着雪地里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身着华丽宫装的夫人，愣得忘记了行礼。
　　“燕儿！”她冲上来抱住我，我们拥在一起泪流满面。
　　边上有人劝解，莎莎方携了我的手进屋。行礼毕，她才缓缓说明来意：老爷子要我第二天带着孩子进宫面圣。

　　晚上我让球球帮我烧了水洗澡，浓浓的雾气中，我独自坐在热水里，没有让任何人进来帮我。
　　明天，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我，亦没有人告诉我笑儿的消息。我感觉自己就像浮萍一般，在江南和京城之间飘荡，在历史的洪流中努力挣扎……
　　“咯吱……”门开了，进来一个人。
　　“你这家伙，泡在水里想什么呢？”莎莎顺手拿了边上的水瓢子，舀了水慢慢地淋下。
　　“人家洗澡你也来！这郊外破院子，你非要留下来，真是的。”我也笑着回应，心内纳罕自己居然能笑得出来。
　　“分开那么久，想你了啊！”她的手抚过我背上的鞭痕，“让你受苦了。”
　　“也许，明天就要到头了……”我咧嘴想笑，却有水汽雾住了我的眼，“也许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回我们原来的世界……”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这二十年，我不曾枉过。
　　“不过进趟宫，你以前去过多少次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笑意。我明白她也是担心的，不然不会一得到消息就要出来这里陪我。
　　“糖果儿，还有……宝宝”，我犹豫着，我不知道我把宝宝托付给莎莎，要她照顾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好朋友所生的孩子，是不是太过残忍。
　　“没有人会欺负他们的，我保证他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吧。”莎莎突然哽咽起来。
　　我回头，看到她的泪水。原来，她都知道了。
　　“胤禛，还有九弟，他们都进宫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莎莎幽幽地说。
　　“不要去求他！”我抓住她的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袖，“没有用的，你们改变不了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什么改变不了，莎莎，你让他们回来吧！”
　　她木木地站着，对我的喊叫丝毫没有反应。
　　“明天，我们谁都不要哭，好吗？”我松开拉着她的手。
　　莎莎，这一次，让我们笑着说再见！

　　乃们又开始霸王了……5555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