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辰夏向》狸鄉

1、all

　　死而复活是真实的，就像死亡那样真实。
　　尸鬼是存在的，就像血液存在于生者的血管里那样存在。

　　他曾亲身接触到死亡，虽然只有那一瞬。排开夏日灼人的热浪，他终于浮现出身形来—在停下仿佛无休无止的奔跑后。
　　“呼—”
　　不起眼的路牌在铁锈的侵蚀下发出遮遮掩掩的光芒。
　　出不去了，他盯着那块路牌如此想到。
　　一定是因为这炎热，才让他的四肢如同化掉的烂泥一般使不上力气。
　　所以才走不出这小小的外场村。
　　他努力地抹了一把汗。

　　他努力地抹去脸上的血迹，从碎石，木屑，泥土，烂肉里抬起脏脏的蓝色脑袋。
　　无法得知自那场山火之后过去了多久，也无法得知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包括它会下多久在内。最重要的是……那个少女……不，她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至少现在对他来说她并不重要，因为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说不定她早已经被什么人一钉钉死在了什么地方，也许就是他被巨石压住的下半身旁挨着的那只纤细手臂……除此之外，他为什么在这里？
　　“……”沉默。雨顺着脸的轮廓滑下去。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得好像能无视一切。有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但只是错觉。人狼的力量还在，只是弱化了。只要用力，他就能爬起来，活下去。关于死亡一切都只是错觉。但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让自己被埋在土里，感受着这股无力感。
　　@#@#￥#……￥%……他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捶打般地用力偏了几下脑袋，能活动的右手反手抬住往下运动的耳朵，在惯性的作用下从耳朵里抖出一些黑色的小虫子。就在他低头去看那些恶心的小东西时，视线偶然接触到了某处，在不远的地方，几缕紫色的头发埋在土里。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以及那种无力感从何而来。
　　他忽地笑了，但发出了咳嗽的声音，泥土还粘附在他的喉咙里。

　　在经历了非人之物的袭击以及不知明山火的吞噬后外场村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
　　天空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以力拔千钧之势压下来。外场村的标志勉强可见，其下四处是灰烬，在雨水的浸泡下越发显得焦黑浑浊。间断的雷声，异样的雨声，宛如刚睡醒的昏沉午后，意识尚不清醒时所听到的梦幻之声。然后你揉揉眼睛，猛然清醒，惊觉这正是非人之境。
　　国道上一个人影步履蹒跚，身后拖行着一个重物。人影身材健壮，衣服破烂，身上却似乎一点伤痕都没有，苍蓝色的的头发里满是泥土碎屑。重物是一名失去意识的紫发少年，人影拽住了他的衣领前进。两人就这样缓慢前进。

　　再见到阳光已经是7天后的事了。这时辰巳已经在某座如外场村一样毫不知名的小城市里暂居了下来。
　　不再是人类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高兴能见到阳光。如果是沙子的话大概会先是高兴然后忧郁地说：“真好，但是，真遗憾……”沙子极少在白天活动。
　　“哟，辰巳又上街溜达回来啦。”
　　“嗯，婆婆好~”
　　“辰巳快来跟我过几招。”
　　“不了不了，您老上次把我杀得片甲不留，我不敢跟您下棋了。“
　　一路上跟大爷大妈小孩子们打招呼，装乖卖傻，笑嘻嘻的青年拎着几把菜回到了出租房。
　　不急不徐地掏出钥匙，对准钥匙孔——咔嗒——紧接着世界如海啸般翻转。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面对这突如其里的情况，辰巳仍面带笑容，只是没有先前那般讨好，像换了个人。
　　“哦~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如何？还活着的感觉。“
　　“……辰巳。”沙哑的声音。
　　“嗯~”似乎他并没有正被对方拿刀压制住要害并压倒在地的自觉。
　　“……为什么……还活着……唔……”紫发少年看上去有些混乱，表情扭曲。
　　“喂喂，放轻松，刀还在我身上呢，小心小心~”
　　“……”
　　“真是恐怖的表情呢，好好想想看。这里已经不是外场村咯。”
　　“……”
　　“外场村被火烧了个精光呐，还记得那场火吧？对对，好好想想。”
　　“……”
　　“啊，还有你准备的那个炸药，真是出人意料呢。但看来还是我运气更好一些呢哈哈。”
　　“哼……”
　　“那么，是不是该把刀放下然后从我身上下去呢？快喘不过气了哈哈。再说你根本杀不了我，快放弃吧，然后当个好孩子……”
　　话音未落，刀尖已经猛然下落，握住它的人很显然用了全力。
　　“不试试怎么——”
　　几乎是眨眼间。
　　双方已经切换了位置，现在是辰巳坐在结成夏野身上了。水果刀也到了辰巳手中。
　　一声叹息，“现在知道了吧？倔强的小子。”呆愣片刻，结成夏野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
　　“滚下去！辰——”冷不防一下子被塞了什么东西在嘴里。什——那是一棵白菜，根部还沾了星星点点的泥土。结成夏野呸地将它吐出去，然后选择了偏过脑袋并保持沉默。虽然现状令他感到极度焦躁。
　　“好好，现在是补充营养的时间了。”辰巳仍坐在结成夏野身上，压制住某人的同时还有余力剥白菜。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菜叶被他随手丢在地上。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结成夏野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家伙终于疯了。事实上……事实上他确实没疯，虽然看起来离那样的结果并不遥远。
　　这家伙……辰巳在喂兔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兔子在专心致志地啃白菜。
　　“你那是什么失礼的表情啊，结成夏野。我（人狼）养几只兔子有什么奇怪的？解决食物不让别人怀疑，兔子可是好东西啊。”
　　结成夏野并不是很想搭理他（杀他除外）并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说……其实你不喜欢兔子？”结成夏野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睁开眼睛，果然，他的预感成真了。
　　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紧接着是毛茸茸的温热触感，一只兔子被横在了他脸上。
　　几乎在爆粗口的边缘。“你这家伙！——辰——”
　　兔子似乎不习惯被拿捏着身体与肚皮接触冷冰冰东西的感觉，后腿毫不留情地在结成夏野的脸上踢了起来。
　　“——巳！快拿开它！”
　　“哦哦~生气的夏野君。”辰巳适时地松开了兔子，之后那可怜的小动物飞速逃到了远离这边的地方继续埋头啃白菜。
　　结成夏野则继续闭上眼睛沉默，他跟这家伙已经没什么可说可做的了。耳边是兔子在啃白菜，噗呲噗呲。
　　在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事后，他竟然和那家伙同处一室还做出了小孩子打闹般的行为……他果然还是看那家伙不爽，各种意义上都。
　　要是在那个深坑里……死掉就好了。
　　要是这一切都……
　　“为什么救我？……”
　　“嗯？啊，当然是因为大家都是同类，就顺手救了。”
　　什么‘当然’啊，辰巳这烂到骨子里的家伙，大概又在想着如何玩弄人类吧。
　　“我才不和你是同类。”
　　“就是同类。”
　　“不是！”躺在地上的结成夏野，瞪视着高高在上的辰巳。对方莫名的，像厌倦了一样脸上没什么波澜。
　　“就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所以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让结成夏野的右手挣脱了辰巳的控制，他挥拳朝对方打去，“不是同类！”
　　拳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不，并没有。结成夏野以为会被拦下来。事实是，拳头打中了对方的胸口，虽然感觉像打在石头上一样，但确实是打中了。石头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了？你就这点力气？”对方依旧冷漠，看上去像是他从不认识的辰巳。
　　“……”不服输的劲头涌了上来。
　　“不错的表情呢。”对方突然笑了一下，带着恶意。
　　“那么，”身上的重量突然减轻，结成夏野还没来得及惊讶，双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起来，“来吧。来试试看你的否定究竟有多少力气。”
　　话音刚落，以尚未站稳的姿态堪堪躲过对方朝着腹部顶来的膝盖，结成夏野就感到脖子一紧。他被对方勒住了脖子。腿上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发力，他又被对方丢了出去。飞过狭窄的房间，重重地砸到了墙上，略微弯起膝盖，结成夏野靠着墙勉强站立。兔子们惊得四散奔逃，案几上的摆件都被震得移了位。
　　“听好了，结成夏野。”辰巳跨过几片菜叶，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救你只是单纯的把你当作稀少的人狼同类。毕竟沙子已经不在了。”
　　“我可不会吸血。”
　　对方无视了他继续说：“没有沙子在，我可是很怕寂寞的啊。”结成夏野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带着轻快的语气。
　　“你是狗吗？”结成夏野忍不住抬头问。
　　对方笑了起来。
　　“人类永远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天性，更何况人狼呢。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呢，夏野。啊抱歉抱歉，忘了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了。嗯，接受现实吧，结成夏野君。”
　　“嘁……”
　　“顺便一提，夏野，我啊，大概不会对这个城市里的人下死手。闹大了会很麻烦吧哈哈哈。”
　　当然，“敢下死手就杀了你。”
　　“好啊，做得到的话。”
　　“……”麻烦的家伙。
　　“在找到有趣的事情之前，就在这座城里打发时间好了。”辰巳绕开障碍，坐到沙发上，右脚小腿抬到左大腿上，使两腿之间空出了一个倒三角。接着抬高双臂，手肘压住沙发靠背。姿势豪迈地闭上了眼睛。
　　“请不要客气，随便坐。”
　　“……”沉默，结成夏野干脆地顺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之后伸手将一只靠近自己的兔子推开。
　　温热的触感令他感到不适。
　　啊啊，是生命的温度。他摸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如此想。
　　“我会看着你的。”
　　“嗯~还请务必好好看着我。”
　　直到死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