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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宽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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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从赫里斯额头落下,擦过鼻尖,打在地上。
执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件过于强大的武器,从未顺服于他。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反抗就如潮水般涌来,像是要将他侵吞、变作傀儡,反客为主。
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平和却磅礴的力量灌注进来,引导着他、支援着他,与权杖对抗。
“收回去吧。”先知的声音有些低沉。
权杖被放回构筑严密的虚空封印,赫里斯松下一口气。
这是生灵远离危险后的本能反应。
“灾厄之杖。”先知念出了那件物品的名字。
他用一种确定的语气道:“你已经从阿托尼斯那里听说了它的来历。”
就像吟游诗人在提起先知的名字时毫无避讳,先知在说起这位次神的时候,同样直呼其名。
“是。”
先知沉吟一会儿,若有所思:“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事态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来找我?”
“……我其实不太想重复刻洛罗斯的命运。”赫里斯沉默一会儿,如实道。
先知叹口气:“时至今日,你还在为他打抱不平。”
“事到如今,您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先知说道:“我无需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赫里斯几乎气笑了:“您自己也说过,您只是个凡人,必然会有犯错的时候。可等到错误实际发生后,您又不肯承认了吗?”
“赫里斯。”先知无奈地喊了他的短名,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英灵却强行介入谈话,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先知,不继续谈之前的事吗?”温蒂斯语速极快。
啊……又来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今天要是能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谈完,就算是诸神庇佑了。
白裙的英灵满心疲惫。
先知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顺地问赫里斯:“关于‘灾厄之杖’,你有什么想法?”
话题转折得毫无过渡,赫里斯却显得很适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我忘了问那个诗人,这柄权杖还在魔鬼手里的时候,是作为私人藏品,还是整个地狱共有的财宝?”
“诸神将它交给普鲁菲特时,是私下的交易。后来它在地狱中的魔鬼间易手,也只作为个人所有的物品流通。”
普鲁菲特,便是这片大陆最初代的圣人,也是第一个堕落的魔鬼,地狱的建立者。
“那么情况反而复杂了。因为共有财富的交易,必然代表着团体的意志。私有物品的交易,却无法确认那是个体的想法,还是集体的博弈。”
先知道:“你从阿托尼斯身上学到了一些特质。”
“您将这个称作废话,那么您的高见是?”
“你至少应该想到,像‘灾厄之杖’这样的物品,就算是瑟辛也不能擅自决定它的归属。魔鬼虽然邪恶堕落,但他们仍是秩序的存在。”
虽然先知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赫里斯却不太沉得住气:“照您这么说,深渊里的恶魔还有爵位之分,血族之间的等阶观念比城邦贵族间还要森严。难道这也是混沌?”
“你终于能够提出些有意思的问题了,但这不是现在该探讨的。”
……
…………
角落里的黑猫眼睁睁看着他们又吵起来,目瞪口呆。
虽然它知道赫里斯和先知之间确实没有所谓的恋人关系,但据它从瑟辛那里得到的消息,赫里斯应该对先知很顺从,先知也对赫里斯很宽容。
为什么眼前呈现的画面,和他所知的完全不一样?
英灵温蒂斯默默地隐去身形。
又开始了……
算了,不想劝,卡路德拉迟早完蛋。
另一边,先知又叹了口气,望向赫里斯的目光有些缅怀:“还是小时候的你更可爱。”
赫里斯冷笑:“在您眼中,我只是个可爱的孩子?”
先知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道:“那时候的你,还会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只有我。”
“……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小。”赫里斯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能不要提这种事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谁还没年轻过。
先知笑了笑,他接着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替另一个人抱不平,随时可以和我争吵。”
赫里斯沉默下来。
他们之间好像确实很久没有好好完成一场对话了。
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对彼此无止境的诘问。
先知走到窗前,把临街的窗户打开。
喧闹的人声传进来,现世的实感无比清晰。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落在他的手上,衬得那块皮肤白到有些刺目。
先知的声音夹杂在浮动的人声中:“留下来吧,这柄权杖是很危险的东西,控制不好会惹出大祸的,假如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看护。”
赫里斯揉揉额角:“不,黑猫和权杖留在这里,我不会留下。”
黑猫待在角落里,一直支棱着耳朵关注他们谈话。
听到这一句,它猛然转头盯住赫里斯,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眼神明晃晃挂着“你不要我了”。
先知站在窗前,转身回望赫里斯。
“那么你呢?回马戏团继续当魔术师吗?”
赫里斯想了想,竟然朝着先知点头。
是啊,继续当魔术师。
有什么不好?
先知失笑:“依照魔鬼的期盼,它们应该待在你身边。”
“不如魔鬼所愿不好吗?”
“但你留在我身边,同样是我的期盼。”
“可我留在您身边,只有无尽的争吵。”赫里斯说道,“一年前离开时我就说过,要么我找到证据证明您是错的,要么您拿出证据说服我您是对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让事情回到最初时那样了。”
听到赫里斯的话,先知翘起的嘴角略略放平,眼帘微垂,像是有些难过。
苍白的面色令他显得格外脆弱,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赫里斯的手指动了一下,又收回去,握成了拳。
这副样子,是想骗谁呢?
撇去领袖的头衔,除去先知的光环,眼前这个人可是大贤者。就算看起来再文弱,他也是位不亚于次神的强者。
赫里斯接着道:“您或许想指责我,就这么把本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推给了您。”
“不,”先知否认,“事情诚然因你而起,但你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不是你能够独自解决的问题,也不是你能独自担负的责任。”
“您真是宽容,刚才在您宽恕我与魔鬼结下契约时,我就想说了。”
受这宽容所惠的人摇摇头,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先知平静地看着他:“你已经不再信任我。”
“也许吧,或者说,确实如此。”赫里斯一边思考着,一边回答,“魔鬼盼望我背叛您,但我做不到,可我也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为您效忠。
“犯下的过错我会尽力弥补,只是除此之外,我不认为我们之间需要过多交集。”
当天上的烈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轨道行至最高点,赫里斯再一次打开木门。
正午的阳光从门外落进来,洒在他的身上。明明周围都是温暖的色调,青年身上却透着一股冷漠的气息。
随着木门闭合,散进屋子里的阳光也消失了,只留下窗口的一小片。
先知面朝窗户,双手搭在窗框上,过分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英灵在他身后显形,安静无声地站立着。
先知大概是有些伤心了。
“温蒂斯。”先知忽然唤起她的名字。
英灵神情微肃:“先知。”
“从远古、或者更早些的时候开始,人们就常认为,家中的孩子在成长到一定年龄之后,会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赫里斯也是同样吗?你认为,他将我当成威严的父亲来反抗吗?”
英灵温蒂斯嗫嚅一会儿:“或许吧。”
先知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么,真正疼爱一个孩子,就该放开手,让他去经历风雨,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是这样吗?”
英灵迟疑地答:“是吧。”
“但赫里斯不同,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太久。”
英灵心中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先知?”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