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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为乎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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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月中何红药白日里除了吃饭片刻也不停息,夜里也常常挑着自家做的桐油灯忙碌大半夜,笔墨不够时便用树枝沾着烧的炭写,一日比一日消瘦。待到一月之后抄完,何青葙将原书拿了去还给右护法,何红药倒头大睡醒来,见何青葙守在旁边,手里捧着抄好的书,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仍是喜不自胜地看着。
何红药知道他的心情,忙起身着衣拢了头发。两兄妹折枝为笔,盛沙为纸,边学字边读那神农秘卷。何红药记性好,又抄过一遍,记得比何青葙快些。何青葙记性不如她,悟性却比何红药高些。两人有不懂的地方便互相商讨,时时抓些毒物来对照喂养。何红药虽不喜那些蜘蛛蜈蚣丑陋,但既是这五毒教中人,说不得入乡随俗,不至于近墨者黑,但也要拿起墨涂抹一番才是。
不知不觉过去半年,两兄妹已算是有了小成,适逢五毒教一年一度招收总舵座下弟子,他们便商量前去参选。五毒教虽地处偏远,但在云南一带名声着实响亮,这座下弟子虽然比不上护法长老,连堂主香主也及不上,但毕竟算是有了进身之阶,因此挑选甚为严格,须得各完成一件任务方得入教。
何青葙已十四岁有余,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的,但想起何红药只有十岁,不由得犹疑道:“妹妹,不然你在家中等哥哥回来罢?”
何红药挽着他的手笑道:“哥哥怎地小瞧人,我若与你仔细较量,你未必赢得过我呢。”
何青葙惯于宠溺妹妹,见她坚持便不再反对,拉了她到教中管事弟子处报了名字,又求那弟子将妹妹与他分到一起执行任务,那弟子十分好说话,一张团团圆脸笑得似弥勒佛:“正好是两人分一组,你们既是兄妹,理所当然应在一起。”
何青葙和何红药欢欢喜喜接了羊皮纸,领了银两谢了他便回家收拾行李。
他们刚出门,那管事弟子身后便闪出一个少年,身穿天蓝色绣花锦缎袍子,生得钩鼻薄唇,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看起来十分险恶,正是右护法家的少爷齐云敖。他往那管事弟子袖子里塞了一锭金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多谢你啦,这次看那小子死不死。过几天我跟爹说说,将你调到他手下使用。”
右护法其时正当权,在他手下当差自然比打杂强得多了,那管事弟子听了大喜,打躬作揖道谢不提。
何青葙和何红药带了几件衣裳,包袱里装了盘缠干粮,身上各处藏好自制的毒药,便向大理城而去。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要暗杀一个叫程青竹的人。何红药记得这人武功不错,且与朝廷切切相关,只怕难杀。何青葙却道不妨,他们只是参选座下弟子,不至太过为难。谁知到了大理城客栈住下,两人出外打听,原来那程青竹是近几年才迁到城中来的有名富翁,家大业大,请了百十个护院,据说在江湖上也极有名气,时时有武林中好友登门拜访。
何红药一听便知不对,以程青竹的身份地位,便是五毒教也要出动大批高手才对付得了,叫两个还不是座下弟子的小孩子来顶得了什么事。怪不得那管事弟子与他们无亲无故,却如此和气,只怕是有人在暗中算计他们兄妹。
但既然接了任务,若无功而回,只怕从此再入不得门。两兄妹无奈,只得退了客房,在城外藏好包裹,涂花了脸,又把衣裳撕烂,妆成乞丐再入城,在程家大门之外日日乞讨,见机行事。
只是等了数日,却是越等越绝望。这程青竹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不大,气派却着实不小,出门必跟着十来个护院,前呼后拥,像他们这样的小乞儿连衣角也沾不上一片。进了门又大门紧闭,时时有护院狼狗巡逻。他们等了十来日,不但没进过门,见也没见过程青竹几次。只是并无退路,只得接着等下去。
这日头上太阳甚烈,烤得地面开裂,街上尘土飞扬,没几个人行走。何青葙兄妹坐在程家大门围墙边,脚边摆着一只破碗,被太阳烤得唇焦舌裂。何红药年纪小些,坐得久了便一阵头昏眼花,何青葙担心妹妹,便拿了碗到门边哀求守门的家丁:“大爷,赏一碗水罢,我妹妹中暑了。”
那家丁一掌将他推开:“滚滚滚,小叫花子还敢跟老子要水喝,滚远些。”
何青葙不敢惹事,盯了他一眼便退到墙边扶起妹妹:“我们先回去罢,明日再来。”
何红药扶着哥哥的胳膊,一阵头晕,向旁边便倒。何青葙正要去接,却见旁边一个少年将她扶住。那少年十三四岁模样,眉目生得甚是俊美,但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十分英气,此时双手扶着何红药,脸上却是十二分的不耐烦:“喂,你快站好了。”
何青葙伸手要将妹妹接过来,何红药昏昏沉沉之间,却是抓住那少年的衣裳不放。何青葙生怕他要将妹妹摔开,便跪下道:“这位小少爷,我妹妹昏着才这样,不是故意的。”
那少年虽然生气,却并没有将何红药摔开,任她靠着自己,从旁边一个仆役模样的老家人手中接过一只水囊,往何红药口中灌了几口,又倒些在她脸上。
片刻之后,何红药悠悠醒转,见自己拽着一个陌生人的衣角,还靠在他身上,忙松了手退开。那少年一身素白的袍子上已被抓了几个漆黑的指印,他狠狠瞪了何红药一眼,转身就走,又旋身回来把水囊塞到她怀里,丢下两块碎银子:“找个医馆看看罢,免得晒死了讨不着饭。”
何红药抱着水囊,捡起地上的银子,向何青葙笑道:“这人虽然嘴巴太毒,但心地却不算太坏。”
何青葙担心妹妹,“嗯”了一声便蹲在地上,把妹妹背在背上道:“你中了暑,咱们今日还是先回去罢。”
他背着妹妹走到馒头铺子,打算买几个馒头就出城去,却不慎将旁边一个妇人手中的馒头碰到地上。那妇人不过二十七八岁,黝黑的肌肤,一身农妇装束,见状大怒:“你干嘛故意撞我?”
何青葙一手托着妹妹,一手将地上的馒头拾起来递给她,口中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那妇人一掌将馒头拍在地上,顺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怒喝道:“你这小叫花子好生无礼,掉在地上的你还捡起来给我。”
何青葙见她不讲道理,欲要还口,见旁边走过来一个壮实的庄稼人瞪着他,便忍下来了,陪笑道:“是小的不是,小的赔些新的给你罢。”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递给卖馒头的小贩,用油纸包了几个干干净净的馒头递还她,方才了事。
何红药喝了几口水,又歇了一会,已觉得好多了,便下来自己走。两兄妹出城门走了一段,又穿过一片树林,才在一条小河旁停了下来。原来这里有一个山洞,许是猎人打猎时住过,收拾得颇为干净,还有些石灶粗碗,他们见没人,便将就住了下来。两人各自在河里洗干净手上脸上的泥污,才进洞坐在铺了稻草的地上。
何红药笑问道:“哥哥,你给她的馒头上下了些什么?”
何青葙打了水做饭,若无其事答道:“不过是些泻药罢了,给她些小小教训。”
想着那凶巴巴的妇人半夜急不可耐找茅房的样子,两人笑成一团。他们徘徊数十日,仍未有寸许进展,心中都是惶恐不已,但又怕对方担心,只得强作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