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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how me direction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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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夏日发烫的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照在丹尼尔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泛着金色,眉头却紧皱着,仿佛深陷噩梦。
突然,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房间,自以为还身在梦中,紧紧合上了眼。
两秒后,他睁开眼,适才眼中的混沌一扫而净,整个人像在冰水中浸泡过一遭,精神得打战。
迎着阳光,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眼前修长有力的麦色胳膊,反反复复握紧拳头又松开。
猛地踢掉被单,他坐起身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嘴角是大大的微笑。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丹尼尔心想。
曾经日夜渴望的不就是一副健康的体魄吗,可以和保罗那骚包的臭小子一起在绿茵场上驰骋,到时候队长就不一定轮得上他了,自己仍会是人群视线的焦点,可目光的内涵却大不相同。
再也不用因为那颗残破的心脏,顶着令他头皮发麻的同情惋惜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走在阳光下,每时每刻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丹尼尔迈着大步,走到洗手间,打算好好洗漱,出门迎接崭新的生活!
可看到镜中陌生的脸,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先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失落。
这不是丹尼尔,丹尼尔也不会有新生活了,真正的的丹尼尔尸体都从手术室里推出去了。
手术那天,当他以为麻醉药已经失效,自己马上就会清醒之际,灵魂却像热气球一样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在天花板上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俯视着自己的身体。灵魂时而轻得像一阵风,时而像被磁石吸附的铁钉,不得动弹。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待仔细分辨,却像隔了层毛玻璃,怎么也看不清。只有空气中铺天盖地的悲伤像蛛丝一样,在他的灵魂表面织成一张大网,将他蚕封。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死了。
该死的,天使这是接错人了吗……丹尼尔很纳闷。
昨天夜里,他第一次从混沌中醒来,整个人以一种扭曲地姿势躺在地上,旁边是一滩带血丝的呕吐物,仅是视觉冲击就让他有再吐一次的冲动了。
事实上,他根本不能再吐一次,他甚至不能将手指从那堆呕吐物中拿出来。他像是还没死透的尸体,瞪大了双眼望着天花板,真心实意地诠释着什么叫死不瞑目。
不知过了多久,这具身体才算勉强承认了他的使用权似的,听从他的指令,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开始运转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里照了照镜子,镜中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头顶浓密的棕褐色卷发乱得像鸟巢,矢车菊蓝的大眼睛混沌不堪,像是遭遇了沙尘暴,两瓣丰厚的唇也干裂起皮。
他努力提起嘴角,朝着镜子微笑,可面部肌肉还很僵硬,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原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年轻,有副漂亮皮囊和强健的体魄。
丹尼尔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身份证。
“克里斯蒂安.普朗克 19岁”,比丹尼尔大了足足三岁。
他摩挲着身份证上的寸照,照片上的克里斯蒂安气色良好,可比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丹尼尔还想再了解他一些,出于心中一种莫名的感动,像是亲眼见证了神迹一般。原主不是神,可若不是他,自己的灵魂尚不知会栖息在何处。
说来奇怪,这个小套间本不像有人正在居住的样子。家具样样齐全,独独缺少私人用品。丹尼尔只在床头一个破破烂烂的旅行包里发现了几件半新不旧的衣物。
门口的木质衣服架被打翻在地上,旁边有一只摔碎屏幕的手机,但已经开不了机,可能拿去手机店修修还能缓过一口气。这可真让人头疼,丹尼尔心想。
没有手机,没有私人物品,原主给他留下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张薄薄的身份证上。此时的他只是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张价值百万奖票的乞丐,急冲冲想去兑奖,却又疑神疑鬼,既担心只是黄粱美梦,又担心会有坏人将它从怀中抢走。
一筹莫展之中,他也只有倒头乖乖睡觉,难题就留到了第二天。
难题没有随着精力的恢复化为乌有,精力反而因为困在空荡潮湿地房间里思考无解的难题而被反复消磨。
丹尼尔深深地呼出口气,把额前一缕卷毛吹了起来。
此时他想:“去他妈的,谁管我是谁,先出个门再说,没理由重活一遭还把自己困在屋里当犯人!”
话虽如此,丹尼尔还是有些胆怯,他把大门推开一条缝,试图透过缝隙观察四周情况,就像土拨鼠探出头识别环境是否安全一样。
很不幸的是,对面的邻居刚锁好门,回过身跟他看了个对眼。
丹尼尔愣了愣神,此时关门太过刻意。他只得大大方方地推开门,附赠对方一个大大的微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邻居是一个身材高大,三十上下的男子。眉眼深邃,祖母绿的眼睛像一汪深潭。满头浓密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纯白的衬衫外套了件裁剪得宜的银灰色西服,显露出主人良好的身材。
绿眼睛像雷达一样将丹尼尔扫过,长久地停留在他的指尖,灼热的目光有如实质,快将丹尼尔修长的手指烧出洞来。
他只想随便说点什么来结束这场与陌生人的尴尬对峙,“早上好啊,先生。”蠢话脱口而出,真是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我正要出门吃午餐。”
“什么?”丹尼尔反应过来,烧红了半张脸。这肯定不是午餐邀请啦,只是笑话某个晌午问候早上好的冒失鬼罢了。
丹尼尔全心沉浸在尴尬情绪中,没有注意到邻居审视的目光和多次欲言又止。只在对方从旁经过时,听到低低的一声,“不要酗酒,保持健康作息。”
丹尼尔抬起头,看见对方远去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啧啧,这人不会是医生吧”,丹尼尔冷静下来后想到,“我都洗过澡了,隔着那么远还能闻见喝过酒,连嘱托时的平板的音调和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都像极了朱莉。”
朱莉是丹尼尔的主治医师,一个不苟言笑、医技高超的女士。过去的十六年里,每隔一段时间去医院看望她,几乎成了丹尼尔的例行公事。
时光一年一年流过,只在朱莉的脸上平添几缕皱纹,她理性乃至冷酷的性格却并没有因为岁月软化半分,所有情绪都隐在薄薄的眼镜片之后。
她对待病人漠然的态度饱受诟病,在心脏领域的医术却无懈可击。丹尼尔对她有种天然的信赖,远胜过对疼爱自己的父母的信赖。
每当他的任性妄为或层出不穷的意外给自己带来危险之际,父母急火攻心,全然丧失理智,只有朱莉将自己接过时,平静无澜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再次渡过难关。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朱莉失控的样子,或许对于他人而言,这并不能被称之为失控,可确实不那么朱莉就是了。
大概是麻醉剂渐渐生效的时候,朱莉摸了摸丹尼尔金色的卷发,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丹尼尔瞪大眼睛保持清醒,用眼神传递自己的信任。
朱莉反过来安慰他似的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果然还是不行啊,丹,已经努力和你保持距离了,可真到了这一刻,我还是冷静不下来,我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手术失败了,丹尼尔一点都不怪朱莉,这次手术成功率本来就低,全美也没几个医生愿意主刀。即使没有这次手术,他也没几个月好活了。
走出小区,丹尼尔很快理清了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大概处在自己过去的家和医院之间的一个地段。一口气还没呼出去,丹尼尔又想到些什么,那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心里也钝钝地痛。
摁住怦怦乱跳的心脏,他下定决心拦了辆出租,报了熟悉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