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你所愿》云有尘

16、欺凌

　　裴云天推开愿望店的门的时候正是下午，店长刚刚睡醒不久的时间。

　　向来喜欢各种各样浅色色调的陶如愿今天难得穿了一身重色。袖子长的惊人的汉服，黑与红有些华丽的扑散开来，长长的衣角拖在地上，给人一种奢靡的感觉。

　　裴云天往里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惊诧的询问：“今天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自己这一位算得上朋友的人穿深色的衣服了。大多数时候，这位愿望店的店长都穿着颜色浅淡的像是随时能融进风里去的服装，仿佛人也会随时消散在风中一样。

　　许愿店的店长抬眼向他看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算是有件喜悦的事情吧，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相关事情的好时机——你快点去你该去的地方，有客人要来了。”

　　裴云天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就老老实实的听话走到了后门，钻进了许愿店后方的院子里。

　　而与此同时，白色的烟雾也在门口的方向弥散开来，很快的就彻底消散，露出里面某些消瘦的男性身影。

　　这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体型看起来非常的瘦，脸上还有一点属于少年人的青春痘，正紧紧的搂着一个已经摔碎了的调色盘，抱着自己手中的各种颜料，咬着牙关默默流泪。

　　陶如愿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早已预知到了这种情况的来临一样，依旧不动声色。

　　他轻轻的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将茶水倾倒，化为稀稀落落的水珠落在地上。

　　仿佛下雨般的声音，立刻让少年惊醒了过来。

　　————

　　时间调回到今天早上的7:00左右，欧云正站在校门口，紧盯着校车，认真思索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参加这一次的采风。

　　虽然之前表现的很期待的样子，毕竟少女已经三点一线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很少出去放风。但现在仔细想想的话，她又觉得自己最近的人生真的是跌宕起伏，波折满满，万一在路上牵连了别的同学岂不糟糕。

　　一想到这里，欧云又有些丧气了。

　　不过她来到这里不久，倒也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推推嚷嚷的，就带着她一起上了大巴车。

　　踏上大巴车门的时候，欧云笑着去推身后的女孩的肩膀，一晃眼却对上了一双有些落寞的眼睛。

　　年纪相仿的少年暗淡着神色，抱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有些彷徨的站在原地，看着大巴车的目光，带着点渴望和胆怯。

　　欧云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脑子里面刚闪烁过一些念头，就被推嚷着送上了大巴车，甚至没有时间去捕捉到它。

　　坐到位置上之后，她才有时间去想刚刚那个少年的名字。

　　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简海？欧云有些不确定的那么想。

　　他应该是同班的同学没有错，只不过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一点，以至于欧云根本记不住他的名字——其他同学倒是有不少记得他的，因为本班是县城里面唯二的两个高一艺术班，大家初中的时候往往就已经是艺术班的同学了，或多或少都眼熟这个人。

　　但他的存在感真的低到几乎没有。

　　欧云又转头看了眼窗外，发现简海已经有些迟疑地走上了大巴车。

　　她好奇地询问自己身边的同学：“简海为什么搞得那么犹豫的样子？他难道不想去写生吗？”

　　“你这个小宅女不是也不怎么想去写生吗？还说别人……”同学嬉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眼简海，声音中逐渐褪去了快乐。

　　“他的话，应该是怕我们班里的那几个男生吧……”

　　她努了努嘴，指向大巴车的后排坐着的几个身高体壮的男生。

　　那几个基本上曾经是体育生，只不过后来由于成绩不达标而退了下来，文化课成绩又不好，于是就被紧急的送到了艺术班当艺术生。拥有这样的身家背景，意味着他们的家境都相当不错，至少是这个城市的许多普通人都尽可能避免招惹的。

　　欧云跟这几个男生的接触也非常的少，因为他们上来自己聚成一团，独来独往的，还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什么意思？”欧云是真的没听懂。

　　“你知道简海的家境不好吧？”同学压低了声音。

　　欧云点点头。

　　这一点倒是不难看出来，因为简海身上穿着的常常是已经洗得发白发灰的衣服，而拿来装各种绘画用具的东西，也常常是各种各样的超市塑料袋。

　　就连所用的绘画用品，在上课和作业之外的地方，这个同学用的似乎也是最廉价的器材。

　　而且，欧云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曾经在打工的地方碰到过这个同学，只不过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因为简海是由于迟到而被辞退的上任。

　　“所以，他常常被那群自视甚高的男生欺负……”同学的声音再一次压低，几乎到了耳语的地步，“简海是农村人，上学本来就比较迟，现在已经到16周岁可以去打工了，我知道有好几个老板看他可怜收留过他，但是班里的那几个男生就常常去欺负他，害得他迟到被辞退……”

　　同学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后排有一个男生已经走了过来，慢悠悠地路过了她们，走向坐在前座的一个单人位置上，佝偻着背的瘦弱少年。

　　“……嗤，又用这种脏兮兮的塑料袋来装这些画具，要是画具有灵的话，估计也会生气，身价那么高的他们被你这样对待吧……”

　　男生一把抢过简海手里的塑料袋摇晃了两下，然后随手将袋子倒开，把所有的东西都甩在了地上，顺带踩了两脚。

　　他特地避开了那些管装的颜料，只不过在水粉盒子上用力地踩了两下，让那原本就有裂纹的塑料彻底龟裂。

　　“噢，不对，我忘了……”他眯起双眼，眼中没有任何的恶意，但充斥着嚣张与自傲，“被你一个那么穷的家伙买走，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惨的事情了吧……”

　　欧云愣愣的坐在原地，大脑都无法转过弯来。

　　这个男生的动作当中，没有任何恶意是冲着简海去的，仿佛他所说的所有话都出自真心，而对被他说话的当事人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器物一样。

　　……你埋怨洗衣机没有把你的衣服洗干净的时候，肯定也不会充满恶意的觉得洗衣机就是应该被踹坏吧？

　　欧云突然觉得身上有一些发冷，这让她停下了站起身的动作，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

　　“……我叫简海。”

　　夕阳的余晖所笼罩的愿望店里，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背对着阳光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我想学画画，我喜欢画画，我想画更多更好看的画——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一开始语气急促的那么说道，与其说是是在向别人倾诉，还不如说是一遍遍重申着自己心中最强烈的情感。

　　但当最后的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一切却戛然而止，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佝偻着背，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任由泪水滴落下来，用有些呜咽的口吻那么询问。

　　少年的手指上还带着些颜料，伴随着他的动作在泪水中溶解，在脸上画出一道道斑驳的色彩。

　　许愿店的店长垂着眼沉默地看着他，不发言。

　　“……我不想再那么弱势下去了，我不想再被他们欺负，我想要变得强大，我想要他们再也没有胆子质疑我学画画！”

　　他的颤抖忽然停止，睁开的双眼当中带着肉眼可见的恨意。

　　“我想变得强大！”

　　陶如愿沉默地注视着他，在少年的情绪基本稳定过来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声音似远似近，仿佛在琴弦上所演奏的乐章。

　　他问：“这是你的愿望吗？”

　　简海愣了一下。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倾诉的对象有些奇怪，又像是终于意识到身处的环境有哪里不对劲，他震惊地瞪大了眼，开始惶恐的张望着四周。

　　在研究完周围的环境之后，他猛地的坐直了背，用有些期待的口吻询问：“我听说、那个、有人曾经说过……夜城的的白雾里面会出现一家许愿店，里面的店长，能实现任何人的愿望，这是真的吗？”

　　“你、您是不是就是那位店长？”

　　陶如愿但笑不语，只是将之前的问题再一次询问了一遍：“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简海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对！这就是我的愿望！我希望我能够变得非常强大，比那几个家伙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强，让他们再也欺负不了我！”

　　“……那么，愿一切如你所愿。”

　　许愿店的店长悠悠的开口，将这位客人送出了店门。

　　厚重的木门紧紧闭上，只留下许愿店的店长盯着门扉看了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