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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失踪名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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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职工宿舍,正面先瞧见七根光秃秃的铁柱,在日下幽幽泛红光。不锈钢铸造的旗杆很少会长满红锈,只有铁含量高的金属才会在日晒雨淋中锈迹斑斑。
“这是纯铁制成的。”焦棠莫名其妙蹦出一句。大家反应了一下,才领悟她这是点评旗杆。
齐铎昂首看这七根铁柱,笑道:“一个普通职工宿舍前面有必要树这么多旗杆吗?又不是联合国总部。”而且这些旗杆太细了,头上还带一个扁形的小圆帽。他用力摇晃,纹丝不动。
“这叫棺钉,也叫镇钉,用来镇住外面的妖魔鬼魅。你们看,职工宿舍就是一个三长两短的棺材形局,我们恰好住在棺材里。”焦棠淡定解释。
几人看她天真无辜地说出如此生猛的话,不禁胸口涌入闷气,大白天感觉温度骤降。
戚安声音发飘:“小妹妹,光天化日可别讲不吉利的话。”
焦棠一眨不眨瞧她:“我以为老玩家已经见怪不怪。”这话听着是在反击之前戚安对新人的贬低。
齐铎狠狠拐她一胳膊,拼命打眼色,焦棠后知后觉,猜到自己又得罪人了,唉,跟人打交道真是一门大学问。
她勉强朝气到脸绿的戚安报以惨淡的微笑。这不笑还好,一笑气氛更尴尬了。
“总之,你是说楼里那四只老鬼是以前死在楼里的人?”怕冷场高手刘远志发散思维,从三长两短的棺材,到镇魂的钉子,联想到楼里冤魂不散的老鬼。
“对。”焦棠如释重负,兀自先撇下人,往第二钢铁厂而去。
第二钢铁厂离职工宿舍很近,五人站在厂门口时,回头朝来路看,确实一眼便能望到那道灰不溜秋的铁门还有廖老头干巴巴的脑袋。但方才站在职工宿舍门口,却总觉得冒着热雾的烟囱非常遥远,遥远到无法从那滚滚浓烟中汲取到一丝热度,仿佛这幅热气腾腾的生产画面只是影楼里冰冷的背景。
钢铁厂规模不大,大门的弧形招牌——“安钢集团第二钢铁厂”已年久失色,从蔫了吧唧的门面上便能瞧出这厂子的效益不好。
焦棠垫脚在门口宣传栏边观摩钢铁厂的平面图,厂子不大,统共三栋楼,一栋生产车间,一栋行政,一栋食堂。
林西向保安出示介绍信,黑峻峻的小保安咧开白牙,笑:“我认得你们,进去吧。”
齐铎认出他是昨天去现场的保卫科一员,当时他看见白昭迎尸体时,眼中跳跃的兴奋劲让齐铎印象深刻。
“焦棠!”几人进去后,齐铎才发现这小丫头又没跟上大部队,只得返身去门口唤她。
“别轻易掉队,容易漏掉信息,还容易迷路。”齐铎在她耳边小声“敲打”。
焦棠很认真地摇头:“我有简单的追踪符,轻易不会迷路。”
齐铎少有的关心灰飞烟灭。
踏入钢铁厂,金属呛人的味道直酸鼻孔,焦躁的空气从脚板底往上蒸,几人仿佛从一个阴冷的地窖瞬间跨入高温烘焙箱,一冷一热十分不舒服。
根据保安的指引,他们先去行政楼找厂长刘云桂报备。哪知刘云桂出差了,留下车间主任周楚招待他们。
周楚事先便打点好,虽然肚子里嘀咕厂子效益不好,市领导还天天来巡查,都不晓得是不是想找借口关了钢铁厂,脸上却扬起亲切笑容,领着所谓的林科长、刘主任、戚组长、齐队长和焦棠同志四处逛。
逛着逛着,他再回头,奇怪,怎么只剩下林科长和齐队长了?
林西说分散开去检查效率高。周楚纳闷,走过场的事何必那么较真,不过该消除的安全隐患早三天便消除了,随他们爱去哪逛去哪逛。
老旧的高炉风管裹着厚重的煤灰鳞片,将天空切割成柔软的灰块。一条细白的身影在灰块间跳跃,步伐轻快地四处观览。不与人相处时,焦棠才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哼着跑调的歌办事,灵动的双瞳装满好奇,肆无忌惮打量周围。
戚安擅自给她分配个巡查全厂是否有白昭迎痕迹的简单任务,焦棠也不愿与他们一起行动,便无所谓地应下。
穿过密集的风管区踏入开阔的道路,一阵饭香袭来,焦棠追着香味一路朝南走,站在了食堂门口。
已经快到中午饭点了,她想了想还是迈步进去。说实话虽然案子还没破,但她生不出太多紧迫感,眼下只想吃口温热的饭菜。
光洁的窗口一溜青红可口的菜式,她趴在玻璃前,盯着嫩黄的大白菜、烟熏的腊肉还有油亮油亮的大排骨,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十块,这是系统发给她的全部财产。
“一份排骨,一份青菜,一两米饭。”
打饭阿姨大手一挥,指着门口的黄台子:“去换饭票。”
焦棠走到黄台子前,一个瘦精瘦精的女人挤到她前面去,对换票的大叔说:“阿叔,帮我把这个结了。”
焦棠伸头一瞧,是一沓饭票,上面潦草地写着‘白昭迎 98.1.4’。
员工隔段时间要换一批饭票,为了避免混淆,每个人都会在自己饭票上写名字和换票日期。
阿叔点了点数,边换钱边说:“1月份到现在还剩这么多呢,你在外面开小灶?”
“不是我的。”女人没好气地回答。
阿叔停下手:“不是你的不能换。得本人来换。”
“她人死了,还换啥换!我是会计部的柳冬蜜,喏,工牌。”柳会计将工牌拍在桌上。
大叔不紧不慢地将钱又塞回抽屉里,拿起票慢悠悠再数一遍。
“不是数过一回了吗?”
“不会剩这么多的。数清楚点,免得有些人浑水摸鱼。”
“你别指桑骂槐。”柳冬蜜生气却不敢扬声:“白昭迎经常有人请吃饭,当然剩得多。”
大叔由她横眉竖眼,愣是磨蹭了四分钟才点完票,将钱支给她。柳冬蜜掐着一百多块钱,气呼呼地走了。
“换票?”大叔敲桌子,换上一副慈祥笑脸。
焦棠回过神。
十分钟后,焦棠满足地踱出食堂,到隔壁的杂货店买一瓶豆奶,倚在墙上吃爆素鱼,顺势便瞧见食堂旁宣传栏里贴着显眼的大白纸。
她舔着一毛钱一根的‘绿舌头’杵在大白纸前,垫脚从上往下仔细看。
这是一份失踪名单,上面贴满失踪人的两寸照片、姓名及失踪信息。从95年1月份到98年5月份,共有六十多名失踪者,大部分人是因为没有通讯方式而失去音信,只有一小撮人是真的遇见意外。
一圈看下来,并没有值得她注意的名字,她扫兴地离开,打算去找齐铎与林西汇合。
此时齐铎与林西正在质检组与周楚和曾组长聊天。
曾组长听闻白昭迎的名字,惋惜道:“花样年华说没就没,谁不痛心?但要说谁与她结私怨,那绝不可能。我们组里一直讲求‘齐心协力万众一心’,不会因为谁长得好看点,就把集体利益抛在脑后。”
齐铎恰好抬头见到‘齐心协力万众一心’的红色标语贴在质检组的白墙上。一番交流下来,他知道曾组长是一个特别讲究集体协作的管理者,她的脑子里就没有个人主义,说白了,她将员工当作钢铁厂这座大机器的零部件,每个部件都是严格按照规则运作的。
但作为一个管理者又要求她对每个员工都关怀备至,使他们在上操作台时不会因为忧心忡忡而出差错,因此她又经常私下做员工的思想工作。白昭迎便是她头疼的员工之一。
“昭迎她太有自己想法了,她的知识和长相远远高于同组的女工,所以她心里不平衡,一直申请想调到行政后勤部。我呢,当然也希望她远离这些化学药剂,好好养养身体,但是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厂长一直强调没有上进心的员工不能留在队伍里。我一边要安抚她,一边要和厂长周旋,也是心力交瘁。”
齐铎轻笑:“你对白昭迎同志很关心?”
“那是当然。”曾组长点头:“我和她毕竟是老乡,同一年进的厂。”
“她对你也不太服气?同时间进厂,你已经当了组长,她还在操作台上做化学检测。”
曾组长骄傲的头颅终于不自然地低下,摇摇头:“你不懂她。她的心思不在工作上,她好像有个对象工作不错,自己也想去当白领。”
言外之意是,她根本不会将一个质检组的组长放在眼里,她的野心在于精致的生活,在于高贵的恋人。
“知道是什么人吗?”
曾组长瓮声细语:“她不让我打听,也不带来见一面,很神秘。”
白昭迎将人藏得够深,齐铎闷闷想。“听说过莫国志吗?”
“没听说过。”
曾组长脸上的困惑一目了然,齐铎认为她此刻的表现不似作假。
莫国志就像一缕幽魂,活在大家的嘴里,却始终捕捉不到他的真面目。
“白昭迎经常请假?”
曾组长瞟周楚脸色,在工作时迸发激情的双眸惭愧垂下:“不算经常吧。”
“曾组长,规章制度里清清楚楚写着员工累计请假天数超过5天的,要及时上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白昭迎的情况呢?”周楚不满直言:“下班之前将这三个月员工出勤的记录给我。”
齐铎趁曾组长没开口,抢先提要求:“周主任,劳请将质检组两年内的出勤记录复印一份给我们。”
周楚倒三角的唇瓣往下坠,就要婉拒,齐铎又抢在话前:“质检与安全是一体的。员工的工作态度又决定质检的水平,我们只是看一看,并不列入检查评分里面。”
话都让齐铎说尽,周楚还能拒绝吗?只得点头让他们稍后去办公室拿。
周楚:“林科长、齐队长,咱继续?”
齐铎摇摇手:“不急。”他转向曾组长:“白昭迎死之前有和你提过什么异常的事吗?或者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周楚一听头大,怎么还在纠缠这事。曾组长也很郁闷,回答:“她死之前很正常,甚至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拉着我要去超市买化妆品,只是我不化妆,所以没和她去。”
齐铎和善地笑:“曾组长不化妆也很漂亮了。”此话不假,曾组长不施粉黛,却浑身精神洋溢,有股上进的美感。
曾原冷不丁听见这句,害臊地连连摆手。
幸好林西出声,缓解了她的尴尬。“昨天白昭迎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是。”白昭迎无故旷工这事,曾原本欲替她瞒过周楚,但现在人也死了,便没必要遮遮掩掩。她坦白:“昨天她找我聊调岗的事,可能因为答案不尽她意,她一激动又犯恶心,就跟我请假。”
“之后她一个人回去了?”
“不是,我扶她回去的。因为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我再回岗位上也没事做,就将她送到宿舍,不过送完立刻就出来了。”
齐铎压下眉眼,直白盯着年约三十的曾原,饶是她已见过世面,也被这个有点身份的英俊小伙子盯得脸飞红,态度狼狈地强调:“这事有人作证。”
齐铎蓦然笑开,压在曾原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好似刚才那锐毒的眼神不是来自这个玩世不恭的后生。
“还记得你送她到宿舍时是几点吗?”
曾原:“4点半下班,我猜大概是4点25左右。”
林西:“你方才说有人作证?”
“对,宿舍的保安廖叔,还有卖豆花的小红。”
林西与齐铎对视一眼。
周楚不满地挑眉:“林科长,这事公安已经在抓紧侦破,凶手不日就能抓到。您们贵人事忙,就别操心这些琐碎事了。”
“琐碎事?是不是死一个人对你来说跟轧断一根钢条一样无足轻重!”林西突然发火,将周楚吓得一哆嗦,退到曾原背后去。
这场面谁也没料到,质检组的人都停下动作,怯怯观望。
始终是齐铎淡定,他拉住林西,忙打圆场:“林科长是真性情人,路见不平一声吼,可这不是局里,你这暴脾气该收敛点。”
周楚没差骂爹,还是忍住了,竖起拇指:“林科长是个真爷们。”
林西讪讪不说话,质检组这边已问询完,再没别的线索,便不想与周楚磨叽下去,找个吃饭的借口,先离开了。周楚恨不得击掌高呼,送瘟神快走。
戚安将焦棠支走后,终于拿出几分正经的态度,问刘远志:“你猜这次会是一个信封,还是五个信封?”
刘远志张大嘴巴,摇摇头,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想。
“要是一个信封当然最好,可要五个信封,拖着两个小鬼办事,岂不白便宜他们了?”
戚安指的是作答的信封。有些现场,系统只给一个信封,由玩家投出最终答案,再投递上去,综合评分。有些现场则会一人给一个信封,玩家独自作答。
一个信封意味着玩家要合作、共享线索,还要投出可靠答案,看似平和,但其实许多玩家会因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甚至杀死意见不同者,最终写上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多个信封时,玩家要承受的压力更大,不仅要提防其他玩家的迫害,还要独自忍受答案对错的折磨。
戚安自然想到,若这次有多个信封,与有经验的刘远志合作最妥当。至于焦棠和齐铎,她还等着他们写错答案后能抢时间作弊,避开错误答案。
刘远志没她圆滑的心思,也不愿意做缺德事,但他也想活下去,所以不介意由戚安来做坏人。
两人在厂里溜达,目的是想从周边获取意想不到的关键信息。
一般玩家进入现场后会隐藏技能,像焦棠这么大大咧咧显露独特技能的熊猫玩家,不是太沙雕就是太耿直,若不是她的技能对整个团队有帮助,而这批玩家也不算坏的话,她早被其他玩家撕成碎片。
戚安的技能是‘诱供’,即依靠个人魅力来迅速拉近陌生人的距离,使其产生莫名的信任,从而提供证词。这种技能是概率触发,也就是NPC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只是被蛊惑,但无法提供证词,虽然不算强,但在案件拐进死胡同里时,却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因此她轻易不会“露白”。这招用在走访获取信息上,也颇有功效。
刘远志还在硬邦邦与档案员攀谈,从神情看出他知道点内幕,但死活撬不开他的嘴。但戚安过来后,刻薄的档案员一改强硬态度,如见了朋友般亲切的招呼。刘远志不由赞叹地扭头看她,只一眼差点慌了心神,幸好反应迅速,才没被蛊惑。
戚安伏在桌沿,眼内流露诱导的暗示,问热血方刚的档案员:“你说白昭迎去年调过档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档案员眼神失焦,呐呐答:“有这回事,我去查查。”
而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同手同脚走到档案架处翻找材料。不一时他从密密麻麻的档案中抬头,咧开僵硬的笑:“找到了。”
戚安从他手上顺过白昭迎的档案袋,抽出一沓资料,看不出端倪,便问:“调档案为了什么?”
档案员将资料摊在桌上,从中摸出一张单薄的纸,递给她。
刘远志凑过去看,上面有“安钢集团第二钢铁厂”的水印,底下表格抬头是“员工结婚登记表”。
女方填白昭迎,职位填质检员,男方填陆庆,职位填会计。双方还在最下面签名,日期是1997年5月18日。
但表格中间正正方方盖着“作废”的大红印,显然这份材料失效了,最后白昭迎没与陆庆结婚。
戚安:“两人因为什么缘故没有结婚?”
档案员目视前方,愣愣摇头。
“白昭迎有外遇?”戚安试探。
档案员这时弯出个明亮的笑,这笑容挂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实在诡异。
“白昭迎有喜欢的人。”
“谁?”
他又恢复麻木,机械摆头。
实在问不出更多东西,戚安果断拉刘远志走人。
“诶诶诶,那人怎么办?”刘远志担忧地看后边档案室里一动不动的男人。
“担心什么。离开我视线就没事了。”
果然,他们刚转过走廊,档案员的头啪地砸在铁桌上,响起锐利的嗷叫声。
午休时间,楼里静悄悄。
会计部与档案室隔了一层楼,办公室里的人都去食堂,唯独陆庆带了饭盒。他将椅子搬到窗前,边俯瞰楼下往来的女员工,边将生冷的饭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