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行》阮琼

5、老许回来了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没睡好的我十二点半就到了教室，发现自己竟然又是最后一个。我暗自怀疑这帮三好学生是不是就直接在学校住下了。

　　方老师讲完卷子，教室里的女生照常开始彼此用英语对话着，我坐在最后一排，在这片嗡嗡的声音中琢磨着待会要跟我的第二人格当众表演些什么。

　　忽然教室的前门被人推开了，蒋晓彧穿了一身白走了进来，白卫衣白牛仔裤白球鞋，我有点想往他身上踩两脚。

　　沈思淼看见蒋晓彧走进来，脸上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随即又很快的垮了下去。因为白衣白裤白鞋少年没有任何停顿的直接穿过了整个教室，走到最后一排，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你来这儿干什么？”
　　“练英语口语啊。”
　　还没等我张嘴，蒋晓彧就笑嘻嘻的拿英语问着我问题，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瞎琢磨什么呢？回答我的问题。”蒋晓彧把我桌上的草稿纸卷成一卷轻轻的敲了下我的头。

　　我有点尴尬，前排的女生时不时回过头来盯着我和蒋晓彧看，特别是沈思淼，如果目光是利刃，我觉得我跟蒋晓彧现在已经献祭耶稣了。

　　过了一阵子教室静了下来，之前长得文文静静的女生跟她的同伴走到教室前面本开始对话训练。
　　我转头跟蒋晓彧说，“你该回去了吧。”“早着呢”他一动不动。

　　轮到我的时候，我刚要起身。蒋晓彧就站了起来走到了教室前排的空地中央，朝我扬了扬下巴。
　　“蒋晓彧，你是隔壁数学竞赛的，来这儿干什么。”沈思淼冷冷的问着他。
　　“练英语啊，又没有规定数学竞赛生不能参加英语训练。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过来啊。”蒋晓彧隔着大半个教室跟我说。
　　我冒着其他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了教室前面。

　　忽然方老师抱着卷子推门走了进来，她看见蒋晓彧出现在教室里，也愣了一下。
　　“晓彧，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做数学题做累了，来这儿练练英语口语。”蒋晓彧笑嘻嘻的说。

　　方老师若有所思的看着蒋晓彧，又看向了我。
　　“那你们继续吧。”方老师把卷子放在了讲台上，让我们待会儿自己取一下，明天她会讲，接着就离开了教室。

　　我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回到了座位，但是内心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我忍不住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万种可能，要是方老师觉得蒋晓彧喜欢我怎么办？
　　要是方老师觉得我喜欢蒋晓彧怎么办？
　　更坏的情况是，万一她觉得我们互相喜欢，开始了一段跨越班级的青少年早恋，怎？么？办？

　　女生们零散着上去拿走了她们的卷子，收拾书包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沈思淼还不忘用恶狠狠的目光瞅了我一眼。

　　我刚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有温热的气息传过来。“你想什么呢？”我下意识地转头过去发现蒋晓彧的脸就离我不过一公分的样子，我吓了一跳“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蒋晓彧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你不好意思啊？”
　　我没说话，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经过数学竞赛的教室，“你还不赶紧回去？”我朝蒋晓彧嚷嚷着。
　　“唉，放下筷子就骂厨子。”

　　蒋晓彧推开了教室后门，进门之前，他朝我轻轻的说了句。“明天我还来。”

　　之后的一个月，蒋晓彧每天都会在下午四点准时从前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坐到我身边，对前排女生或敌意或好奇的眼神视而不见，陪我做口语训练，时不时插科打诨两句。

　　时间长了，我也就理解了都闵之前跟我说过的话。蒋晓彧是很好，不光学习好长得帅还对每个人都热情。哪怕竞赛班里的女生一开始见到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表现的还有些恼怒，不过几天的功夫，也都臣服于蒋晓彧的个人魅力，见到他不是一脸花痴，就是小鹿乱撞。看见他跟每个人都开着玩笑，女生们对我的敌意似乎也少了一些。

　　但是你总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有距离感的，看上去好像是他在靠近每一个人，但是却是他在用靠近的方式让自己离人群更远。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在口语训练的时候说了出来。蒋晓彧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轮到我上去的时候，我只好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单口相声，沈思淼和剩下的女生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好像在用表情问我，“你搭档人呢？”。我走回到座位上，蒋晓彧在后门朝我招手，我悄悄走出教室。

　　蒋晓彧丢了一根和路雪给我，自己也撕开了包装袋。
　　“哪儿来的？”
　　“刚才溜出去买的。”
　　“别回去了，四处走走吧。”蒋晓彧提议道。
　　我看了看表，离训练结束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不回去也罢。我和蒋晓彧在学校的楼下绕着操场散步，偌大的操场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夏天的风吹过来，还挺凉快的。
　　我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只好默默吃着雪糕。
　　“你怎么不说话？”蒋晓彧问我。
　　“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容易生气！”蒋晓彧横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蒋晓彧，他永远都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你天天不参加竞赛训练，真的没事儿么？”
　　蒋晓彧摇头晃脑的说，“没事儿啊，每天放学我按时把卷子交上去，第二天讲卷子我不在也行，反正卷子是全对的。”
　　我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你每天都在英语竞赛班里晃来晃去，哪儿有时间做卷子？”
　　“哦，我抄江狄的啊，反正他肯定全对。”
　　“...”
　　蒋晓彧看见了我无奈的神色，笑了起来。
　　“不用那么看着我，反正我绝顶聪明而且天赋异禀，不做练习卷竞赛也肯定是第一名，你放心吧。”
　　“自大狂…”
　　“你以后不能再说我对所有人都一样热情了，我可是第一次这么在别人面前坦白。”
　　“你坦白什么了？”
　　“坦白我绝顶聪明而且天赋异禀啊！”
　　“你滚吧…”

　　在操场上仰头看，能看到教室的窗户，只有两个教室是有人的。从右面教学楼的教室玻璃看去，一个瘦弱的男生在奋笔疾书着。我认出了这个轮廓，江狄。
　　“你看什么呢？”蒋晓彧捅了捅我。
　　“你跟江狄是好朋友?”
　　“对啊，怎么了，你喜欢他啊？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因为我不让！”
　　“神经病…”

　　“我跟江狄是同桌，他一直话就很少。你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时候甚至能一天都不讲话。我一开始以为他自闭症呢，就常常逗他，慢慢变熟了，后来就成了朋友了。”蒋晓彧跟我说着江狄。
　　“那他跟你坐在一起不是很折磨？你话那么多。”
　　“我也不是对谁都话多，”蒋晓彧白了我一眼，“他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我联想了一下我见过的江狄，非常怀疑。如果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以前会是什么样子，简直难以想象。
　　教室里似乎有人说了什么，江狄挺直了背，四处看着，目光移到操场上，蒋晓彧朝他打了个招呼。江狄抖了抖手上的卷子。
　　“行了，我要回去抄卷子了，明天见。”蒋晓彧潇洒的把手上的雪糕棍往远处的垃圾箱一甩，中了。
　　“明天就英语竞赛了，你们数学竞赛比我们晚一天。还是开学见吧。”我朝蒋晓彧摆摆手。

　　英语竞赛的地点不在一中，而是在一所叫枫叶的私立高中考试，也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据说这所学校是归国的加拿大华裔办的，专门用巨资请来名师，以此吸引更好的生源。我下了公交车，枫叶私立高中竟然在一所小山坡上。我沿着小路走了上去，路两旁是巨大的银杏树，在夏天的阳光底下每片叶子都绿的发光。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学校出现在我眼前，和一中那种典型的，中规中矩的白色教学楼不一样。枫叶私立高中的建筑采用了一种棕红色，在校园里银杏树被风吹着，绿色开始一片片的跳来跳去，整座教学楼的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就高贵典雅了起来。

　　“真有钱啊！”我忍不住感叹道，果然是私立学校。我走进教学楼之后绕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了竞赛教室，人应该是都到齐了，沈思淼应该到的很早，她的考位在第一排，看见我喘着粗气走进来，她不屑的把头扭过去，轻哼了一声。几个外校的学生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其他学校的面能不能团结一点？”我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吐槽。

　　我的考位在31，找了过去发现是个靠窗的位置。铃响之后，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开始发下卷子，响过二遍铃，广播开始放着听力测试。我做着卷子，竞赛卷基本难度和平时训练的题目是持平的。答完之后我看了下，离收卷还有半个小时。

　　我开始无聊的往窗外看，考试的教室在三楼，视野开阔，再加上教学楼在山顶，从窗口看出去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目光从枫叶高中的附属教学楼扫到操场，发现操场上有个人躺成了一个大字，在懒洋洋的晒太阳。我仔细一看，蒋晓彧！蒋晓彧仍没注意我看到了他，还在闭着眼享受着光合作用。他来这儿干什么？数学竞赛不是明天么？！我举手示意监考老师交卷，然后就飞一样的跑出了教室。

　　我走到操场蹲在蒋晓彧身边，“你记错竞赛日子了啊？”
　　“不啊，来给你加油打气。”蒋晓彧睁开了眼睛。
　　“啊？”
　　“再说，我还欠你顿饭。跟我吃饭去吧。”
　　“额，今天怕是不行，我得去机场接我爸妈。”老许同志和我的母亲终于要回国了。

　　蒋晓彧看起来有点失落，他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我。“这么不巧啊，那.....”他一下子掰着我的肩膀，我猝不及防的躺在了草地上，他坐着看着我。
　　“那一起躺会儿，难得大太阳。”
　　说完他也躺了下来。我刚想张嘴吐槽这是什么逻辑，为什么难得大太阳，我就要跟你一起躺会儿，但是阳光很好，草坪很软，所以我识趣的闭上了嘴。

　　下山的时候，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蒋晓彧说着话。
　　“数学竞赛是明天几点啊？”
　　“一点到三点。”
　　“我明天早上要来这里抽签考口语，有人是上午考，有人是下午考，如果我上午考，你请我吃午饭，我要是下午考，你请我吃个晚饭怎么样？”
　　蒋晓彧大笑了起来“听起来你怎样都不吃亏嘛。”
　　说完这话公交车就来了，我上了车，跟他说了句“那明天见。”
　　蒋晓彧笑着摆了摆手。

　　到了机场，我热烈的对爸妈表示欢迎，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北京欢迎你”五个大字。他们也热情的回应着我，但是苦于对我的生活所知甚少，于是到最后大家相对无言，唯有哈哈哈。老许在回家的路上开始没话找话，问我期末考的怎么样。我告诉他我应该可以分到文科重点班，老许大力地夸赞了我，说晚上出去下馆子，他要跟闺女喝两盅。我婉言谢绝了他的提议，告诉他我明天还英语竞赛呢。

　　在我费力跟老许解释完这个英语竞赛的意义，把高考加分，学校荣誉跟外国教授颁奖全都在他面前讲了一遍之后。老许欣慰地表示我遗传了他的语言天赋。我暗自在心里想，不仅如此，我还遗传了您老人家不善社交这一特点，刚训练就被人记恨上了。

　　我注意到妈妈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我妈这个人生性胆子小，是自己打个嗝都能吓一跳的体质。估计就是还在担心我为了家长会的事儿生气，再加上把我一个人扔在家这么长时间的内疚，这一切让她不敢开口说话。想到这儿，我嬉皮笑脸的跟她说自己想吃她做的虾仁罗勒酱意面，果然，我妈耸着的肩膀立刻放松了下来，连忙说她一回家就给我做。

　　我妈这人也挺讨好型人格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老许离不开我妈，但是内心极其敏感脆弱的我妈也离不开老许，他们简直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大早上我睡的正熟，就听见了厨房里的响动。大概是独居太久了，不习惯家里有人，我以为有人入室盗窃，下意识抓着棒球棍就冲出了卧室，打算和一切犯罪不法分子同归于尽。

　　厨房里我妈系着围裙还在案前忙活，老许坐在餐桌前，喝茶听着NPR广播，抬头看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翘翘，你们英语竞赛还比棒球呢？”我讪讪的放下了球棒，来到了桌前开始吃早饭。

　　一些学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楼大厅，站在人群中间的老师手里握着一个签筒，看来应该是在这里抽签没错了。

　　女老师让学生站成一排，三十号之前上午口语测试，三十号之后下午口语测试。沈思淼站在最前面抽走签子，看了眼签子就朝外面走去，她应该是下午考口语。轮到我，我看了眼自己的签子，41号。我拿出手机给蒋晓彧发微信，“我和你一样下午考试，五点在校门口见。”我朝学校外面走的时候，之前拒绝跟我口语训练的姑娘忽然叫住了我。

　　她脸涨的通红，看起来欲言又止。
　　“你好，我叫许翘。”我只得先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林璐佳。”林璐佳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之前真的不是我故意不和你一起训练，沈思淼不让其他人跟你联系。真的对不起，当时那么跟你说话。”

　　我挺意外她会告诉我这件事儿，而且还跟我道歉。本来我有些生气她和沈思淼同流合污。但是我注意到林璐佳的个性看起来也很软，柔柔弱弱的样子有点像蓝月亮。如果她站出来反抗沈思淼，估计她也会跟我一样被沈思淼联合别人排挤，她应该没办法像我一样可以没皮没脸的对付过去。

　　想到这里，我还是朝她友善的笑了笑。“没事儿，你当时一定也特别为难。”林璐佳脸上紧张的表情消失了，她跟我一起从山上走了下去。彼此轻松的聊起了天，林璐佳的考号是37号，她跟我说自己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口语因为平时不考，从来没有上过心，所以现在有点紧张。

　　“你英语口语真好，每次看你和蒋晓彧对话觉得好流利啊。”林璐佳语带敬佩的跟我说。

　　“蒋晓彧是不是喜欢你啊？”林璐佳忽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