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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和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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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
一
闹钟铃声震耳响起,催命似的一阵塞一阵的急促。
陈曦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把它掐了,翻了个身想装作没听到直接睡过去,可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让她睡都睡不安稳。地铁的铃声一直响在耳彻,弄得她下意识的紧张兮兮的。
“妈的。”她腾地坐起身,泄愤似的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嚎叫了两声。
总感觉刚闭眼,天就亮了。
陈曦认命地掀开被子,穿上棉拖鞋站起身,从被窝里出来就像是钻进了冰库,冻得她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三分,当然剩下的七分还留在床上沉睡。
拉开窗帘,毫无意外的,外面浑然一片灰蒙蒙,天边连鱼肚白都还没翻出来。
陈曦拖着沉重的身体和滞后的意识机械性地洗漱,随便在脸上拍了点爽肤水,趁着鸡蛋还没煮熟,牛奶还没热,她给自己化了个妆。
她在眼底下涂了一层厚厚的遮瑕膏仍是难掩憔悴,两瓣唇病态的白。
她把温牛奶倒进杯子里,从小冰箱里拿出一包土司,囫囵地就把早饭解决了。
陈曦戴上线帽,抹上口红拎上包,把鸡蛋从锅里捞出来揣进口袋里,穿上鞋就一副慨然的神情。
甲方爸爸,我来了!
住在隔壁的人和陈曦同一时间打开房门,两人出来时还看了彼此一眼,但是都没打招呼,因为不熟。
陈曦只知道他叫陆叙,是个设计师,他和她一样也是外地人,在这座城市里漂着,每天起早贪黑日夜奔波。她是为了一日三餐,他呢?可能是为了所谓的梦想。
说起来,她搬进这栋楼时他就住在隔壁,现在一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什么交集,她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还有职业,还是因为他的前女友。
半年前的一天,她“有幸”见证了他们的分手现场。
那天她难得一个休息日不用加班能在公寓里呆着,想着总算能够睡到自然醒了,没想到却被门外激烈的争吵声给闹醒了。
她住的这栋公寓房租便宜,原因除了在三环外离市中心远外就是条件差,隔音这种要求对老房子来说是没有的东西。
“陆叙,我受不了和你一起过这种看不到头的日子了,你还看不清现实吗?这座城市会吃人的,什么梦想热忱都是狗屁,你别天真了,靠着你每天画的那几张图纸,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我耗不起你知道么,我不能拿我的青春陪你赌,我不想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小的出租房里!”
几声抽泣响起:“我们回去吧,回老家,怎样都能比现在过得好。”
一阵沉默。
“对不起。”
陈曦听到沉郁的男声,是隐忍又颓然的。
大城市有机遇但难出头,小城市安稳却也难有大作为,生活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个中取舍全在个人。
陆叙和陈曦显然都选择了前者。
他被甩的那几天,她出门时隔壁没动静,她深夜归来时隔壁也没动静,一连着一个礼拜,隔壁像是没人住了一般,无声无息。
陈曦曾见过陆叙和门口的保安大爷聊天,她特地去询问了下,也说是有些天没见着人了。
就算忙,一星期怎么着也该碰上一次吧。
陈曦报了警,警察把房东带来开了门,屋子里没人,尘埃被突然闯入的人惊得飞舞,地上桌上都是散乱的图纸。
她瞄了几张,全是首饰设计图。
陆叙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他看着一屋子的人很懵逼,尤其是那几个身着警服的人更让他懵上加懵,心里寻思着自己不在的这几天犯了什么事。
警察说,隔壁姑娘报警说他可能因为失恋自杀了。
陈曦只能干笑。
搞出了这么一个乌龙,她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弄了半天,敢情人是出差去了。
二
陈曦和陆叙是前后脚出门的,他们都要去地铁站赶地铁。
从住处往最近的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陆叙有一辆小电动,他每天都是骑着他的小电动去赶地铁的,而陈曦出门就扫一辆单车。
所以每次陆叙在地铁站看到气喘吁吁的陈曦时,心里想的都是这姑娘脚力不错。
他们搭乘的都是三号线,一大早地铁上就挤满了人,一旦上了车就动弹不得。这个点搭地铁的绝大部分是年轻的上班族,所有人的神情都是疲惫困倦的,只要一个人打了哈欠,接下来一个车厢的人都会接连打起哈欠。
简直是一车的丧尸。
陈曦艰难地站在人群中,左摇右摆完全不用担心会倒下。
陆叙和她在一个车厢,他在扶杆那儿站着,个儿比周围的人高,还挺显眼。
陈曦瞄到边上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在偷拍他,也不知道他的照片会不会出现在“你遇到过的好看的陌生人”话题底下。
不得不承认陆叙长得确实不错,是明朗阳光的长相,剪个寸头露出立体的五官,着装也是干净利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是陈曦想象中珠宝设计师的形象。
她想起他的前女友,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城市里,长得好并不顶什么用。
陈曦和陆叙在三岔口站前后脚下车,然后往相反方向走,他们都要转乘,她转一号线,他转二号线。
忙碌的一天开始。
陈曦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平时不仅要和品牌方接洽还要做市场调查、写文案、做活动策划,一天下来就没个闲的时候,加班那更是家常便饭。这个行业竞争激烈,压力也大,但薪资还算可观,她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最近在负责一个大品牌的广告宣传策划,这算是她入职以来接手的份量最重的工作了,年终奖能不能涨一涨就看这次甲方爸爸满不满意了。为此,她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投入工作的,光是策划方案她就连着熬了好几天才做出了一份满意的。
结果经理临时换了负责人,接手她工作的女孩才进公司没多久,是经理引荐进来的,虽然明面上没说破,但同事间私底下已经传开了,那新来的是经理的侄女。
更可恨的是,那个后辈能力还不错。
陈曦不知道该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还是不公平的,总之是操蛋的。
这份工作卸了,即使这样她还是加班到了十点才拖着灌了铅重的身体搭乘地铁回去。
陆叙在三号线上碰上了陈曦,深夜地铁总算是宽敞了,他们就坐在对面,彼此看见了对方也是同陌生人一样。
半年前的那场乌龙后,他们之间的磁场就变得有些尴尬,本就是住隔壁的人,结果现在每次看到都要装作从未见过一样。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会下意识地去关注。
陆叙多看了陈曦两眼,她似乎状态不佳,神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
在这座城市里,像她这样奋斗的姑娘很多,有时候陆叙都扛不住这样的生存压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出了地铁站,没想到下起了毛毛细雨。
陆叙跑去取寄存的电动车,隔了段距离看见路边的陈曦,正寻思着要不要主动顺她一程,转眼她就踩上了自行车。
他也没带雨衣,喊了人也是陪着他一路淋雨,自身条件不足就别去招惹别人,这一点是上一段恋情教会他的。
陆叙一路最低档,不远不近地跟在陈曦的后面,下雨天容易出事,何况她看上去很累,这点男子汉风度他还是有的。
三
陈曦冒着雨骑到了楼下,停了车她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楼,而是去了路口对面的小吃店。
今天她都没心情吃晚饭,现在倒有点饿了。
她前脚进了店,陆叙后脚就跟进去了。
天地良心,他不是痴汉,没有尾随,单纯是想吃宵夜而已。
“老板,一份牛肉面不加香菜。”陈曦的声音软绵无力。
雨夜也挡不住群众吃宵夜的热情,小吃店这个点来的人还很多,以至于陆叙点个餐转个身的空隙儿店里已经没有空桌了。
陈曦对面倒还有个空座,陆叙犹豫了下,倒也没矫情,走过去问:“拼个桌?”
陈曦抬头,见是他也没什么其它表情,点了点头。
老板把一碗牛肉面端到陈曦面前,陆叙半晌没见她动筷子,就只是盯着面看,也跟着往她碗里扫了一眼。
汤上面浮着一层绿,他听见她小声抱怨了句:“说了不要加香菜的。”
这么说着她就拿了筷子,一箸一箸地把香菜挑出来。
陆叙心想着这姑娘脾气还挺好,也没投诉老板,结果抬眼一瞅,才发现她脸上挂着两行泪。
陆叙不懂安慰人,再者说他也没这个立场,只能沉默着坐在一旁埋头吃东西,装作没看到的缺心眼模样。
女孩子总不会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态的。
他先吃完东西,再抬头时对面的人已经不哭了,只是静静地吃着面,碗边都是香菜。
陆叙不好再坐着,付了钱就离开了。
他去便利店买了根香肠,拐到了停车场,弯着腰“喵喵喵”地模仿着,很快一只小橘猫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它也不怕陆叙,亲昵地就走到了他的脚边。
陆叙蹲下身把香肠喂给它,看它吃得正香忍不住笑了。
“猫兄,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小橘猫“喵”了声。
这时有人来了,陆叙回头见到陈曦也是备感意外,再看向她手中拿着的香肠,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难怪胖了。
陈曦见到陆叙在喂那只猫,心里埋汰它是人给的东西就吃,一点防备心也没有,然后把香肠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和她,莫名其妙地养了同一只猫。
寒冬里淋了一场雨,隔天陈曦就病倒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想撑着去上班,可是整个人已经烧得糊里糊涂了,她只好请了假躺在家里。
出来工作后,陈曦一直小心着不敢让自己生病。生一场病请假要扣钱,去医院要花钱,她在这儿也没个知心的朋友,她没这个资本生病。
可这次病来如山倒,可能是心态没绷住,身体就垮了。
家里备着药,放很久了,她也不管过没过期,吞了两颗后就捂着被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陈曦接了个电话,是家里母亲打来的。
电话一通,她就噜噜嗦嗦地说了一堆话,说陈曦她爸整天就知道去赌,欠了一屁股的债也不管家里,说家里老人生病了,说家里没钱了让她汇点钱回家……
退烧药没让她的体温降低,母亲的这番话倒是做到了,只不过是心的温度。
“妈,我病了。”她声音沙哑,像被割破了声带。
听筒那儿一阵沉默:“病了,去看看医生啊。”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别去大城市,你看,这么远生个病都没人照顾,要不回来吧,找个家里条件好点的你也快活,也能接济接济家里,女孩子,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个人嫁了……”
陈曦翻个身,用手臂挡住眼睛。
“要是我不是你们生的多好。”
她说完挂了电话,突然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四
陆叙今早去上班没碰上陈曦,晚上下班在地铁上也没遇上,他回到住处掏钥匙开门时还往隔壁看了眼。
门口的垃圾没丢,今天没出门?
他开门进屋,刚把外套脱了,隔壁就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
这么晚出门,吃宵夜去了吧。
陆叙坐在单身沙发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过了会儿起身重新穿上外套。
门口大爷说最近附近的治安不太好,他这么想着就出了门。
他住的这栋老房子没有电梯,统共就五层楼高,他住三楼,爬上爬下权当锻炼了。
陆叙出门时就留意到隔壁门口的垃圾袋没了,他自然以为她下楼了,可他却在四楼的台阶上看到了一个牛奶盒。
他一开始没多想,往楼下走了几步后突然顿住脚,若有所感地抬头往上看去,然后转身三阶并做一阶往高层奔去。
天台的栏杆上,一个瘦弱的身影孑然地坐在那儿,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动,她像个纸糊的娃娃般,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陆叙心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喂……”
陈曦缓缓回头,一张脸在夜色里白的吓人。
陆叙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你……没事吧?”
陈曦回过神,望着远处璀璨的华灯,觉得迷人又刺眼:“有事,想死。”
“去他妈的这个世界!”
陈曦身子晃了下,骇得陆叙往前跨了一大步:“你、你冷静点。”
一阵冷风过来,陈曦被吹得猛烈地咳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没想要过什么荣华富贵的生活,就想能简单、平凡地活着,有一个不富裕但是还算幸福的家庭,能像大多数孩子那样长大,有点小挫折小烦恼但大部分时间都能开开心心的,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没人问我意见就把我带到这个操蛋的世界?”
她哽咽着:“还有该死的工作,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熬夜熬得头都快秃了,要不是没得选择,谁会想留在这个鬼地方,我没有退路没有依靠啊,我只能往前,跪着也要往前爬……”
“都在逼我,家庭、工作、生活都在逼我,活着可真没意思。”
陈曦似乎挪了下屁股,陆叙见情形不太对,急忙冲她口不择言地喊:“你别跳!”
他缓缓走近:“你要是跳下去,没死进了医院,我就每天送一束香菜祝你早日康复,要是死了我就在你的坟头上洒一把香菜种子,种上绿油油的一片。”
夜风呼啸。
陈曦转过身从栏杆上下来,脚踩在实地上时膝窝一软直接瘫坐下去,她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太狠了吧。”
陆叙心口一松,赶紧走过去,蹲下身擭住她的手臂防止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人一旦生病就会心里脆弱,陈曦哭得怎么都止不下来,嘴里还反反复复地说些颠三倒四的话:“冷冰冰的这座城市,我真的不喜欢,不喜欢地铁,那么挤,我都不知道被占了多少次的便宜了……”
“不喜欢这里的食物,找不到我想吃的……”
“不喜欢这里的冬天,冷死了,还总是没有太阳,内裤都干不了……”
她哭得悲恸,陆叙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别哭了。”他想方设法想安抚她的情绪,“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去上班,有谁敢占你便宜我就揍他。”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找。”
“内裤,呃……”陆叙咳了下,“我有烘干机,可以借你用用?”
陈曦哭着哭着听他这么一说突然笑了,就是情不自禁,就是自然而然。
陆叙见了,心里头就坦然了。
还能笑就还能活。
他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劝慰道:“不喜欢冬天,不如坚持到夏天试试。”
那晚陈曦没死成,隔天烧退了后她又遗憾又庆幸,再怎么说摔成肉泥这种死法也太不唯美了。
后来?
后来她每天早上再不用自己飞蹬自行车赶地铁,不用一个人吃夜宵,生病一个人扛着了。
再后来?
再后来,陈曦和陆叙在三岔口那儿租了个房子,捎上了那只小橘猫一起搬了过去。
生活仍是很艰难,陈曦始终记着他说过的那句话:不喜欢冬天,不如坚持到夏天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