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沙鸥》凉茶甜粥

26、第二十六章 冰消

　　饮冰的脸上挂满了冰渣子，整个人不着寸缕，被倒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十二郎中的老五老八正在一旁烤火，火焰中依稀能看见饮冰的那身血衣。老五手探进火里，撂了块火红的木炭到饮冰面前。在这点微弱的火光前，饮冰脸上的冰点点消散开了，顺流而下倒像是几道泪痕。
　　“他怎么还不醒啊？”老八歪着脑袋，昏昏欲睡。老五边看书边嚼着玉米棒子，说的含糊不清：“别看我，虽然我很讨厌他，整个藏夜楼的人都很讨厌他；但医者父母心，我确实用上了我所知的所有办法救他。至于他最后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
　　“上仙把他挂在这树上，不像要救他的样子呀…”
　　“上仙心思毕竟难猜，老八你也别多想了。那边又有个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妖族孩子找他报仇来了。你去说一声，就说上仙留他有用，让他晚些动手。”
　　“好。”老八拍拍一屁股的灰，踉跄两步走下山去。秦雨却和唐林从山对面飘来。“他醒过没？”
　　“没。可他真的还能醒么？”老五很疑惑，纵以他的医术也看不出饮冰身上存在的任何生机。“夜长草、仙家愧、夏伤草…能找到的药材我都用上了，可他倒好，气若游丝不说，滴水也不往外出。这是一心想死啊。”
　　“不会的，药该起效了。”唐林说道，顺手将一件蓝袍与铜刀扔在饮冰周围。一道奇异的光散开，又汇集一束，连接了饮冰与唐林的脑海。

　　“你为什么不想醒来呢？”唐林问，“还是你对人世已无留恋，魂魄想逐那雪妖而去？”
　　饮冰不答话。他被锁链封在一块冰中，周遭却有无数火焰炙烤。金乌在他头上盘旋但始终不愿着落，见了唐林，金乌身上聚了些火焰，竟直接扑来。
　　“胡闹。”唐林一把抓住它，随手扔回天上，“你本是天上的九足金乌，因不小心吃了女神峰顶上的冰雪而堕下凡尘，历经九世妖人永隔才重归仙位。我师父当年没辨的清，居然将你与那雪妖写在了明月篇上，硬是让你多苦一世。如今你以九世功德，一世糊涂，功过相抵，为何不早顺天意，度完你这残生归天？偏偏要在这过去的梦里浮沉，不生不死！”
　　“你不懂的，你比我年轻太多了。”冰中的饮冰开口了，“仙位我并不在乎；女神峰的雪是我愿意吃的，因为我看到了冰块中雪的种子。她很美…你知道吗，天上很无趣，所有人各司其职，只为了讨宇宙的喜。我不想讨它的喜，我想讨那抹雪的喜。对了唐林，这些话，这一世的我不会记得吧？”
　　“我会消除这些。”唐林点点头，从天上拽下明月，化作流光溢彩的明月篇。“那你下一世该如何？回归仙位？”
　　“我不能带她登仙，心中愧甚。只愿用登仙之位，换她一条性命。”
　　“换她一条性命？”唐林愣了一瞬，“难不成…”
　　“你师父并不糊涂，我当年见他，他不过四十来岁。”饮冰笑道，“阿焰用半生寻我，却不知我用了八世寻她。这一世她身死形灭，怕是要不认识我了…罢了，就这样吧。”冰块渐渐散了。饮冰刚刚探出头，金乌便直接钻入他脑门中。识海震荡，火花冰水飞溅，唐林带着三分认真七分疑惑，后退几步，出了这场清明大梦。

　　“你还好吧？”秦雨接住险些倒地的唐林。面前的饮冰也醒过来了，他张口就问：“…有水么。”
　　“给他。”唐林轻推开秦雨，向老五示意。饮冰落了地，刚碰着水，咕噜噜几口下肚，转身就吐了起来。
　　“这是你体内的污秽，不碍事。”老五将水桶提来，“想喝自己舀，我可没心情伺候你。”
　　饮冰看了他一眼，扔下水瓢就开始穿衣服，边穿边问：“你们…想要什么？我有的都能给你们。”他又补充了一句：“包括命。”
　　“暂时用不到你的命。不过我想打探一个消息。”唐林坐下来，理了理思绪，“你对倾城大阵，知道多少？”
　　“天上的水流到凡间，凡间再赋予它仙术，并用妖力将它送回天上。如此循坏，就是倾城大阵。”饮冰的声音很沙哑。
　　“赋予仙术的源头呢？中间那些能化成刀子的步骤呢？龙王城顶的那片乌云呢？皇族的血与大阵的联系呢？”秦雨连连发问，饮冰皱着眉：“源头…源头…我听杜蓝说过，是在龙王城的地底，由女神峰的冰块构成。具体如何，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你可以走了。把你那把铜刀埋了吧，太显眼。”唐林又坐下来，不停按着脑门，像在思考什么玄妙的问题。秦雨朝饮冰挥舞着袖子：“赶你走呢，没听见么，是要我送你走吗？”
　　“不必了，但我…是个记恩的人。”饮冰的语气有些冷，“就算你没遵守承诺救下阿焰，但你毕竟救了我一条狗命...我会答应你们一个条件，无论如何，无论生死，但不是现在，只在将来。现在...让我先去不拒山祭拜阿焰吧...她一定还在我身边看着我，能听到我我想对她说的话...条件你们尽管提吧，就是进宫刺杀太子，刺杀八王爷我也干的出来，毕竟我已经没有牵挂留在人世了。不过条件完成之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我在中途死了，任我的尸体被悬挂，被分尸，被抛在荒野外，都不必来找我。条件完成之后，我与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得了，这儿就是不拒山，这是赶我们走了。”秦雨笑笑，刚想动手，唐林拉住他：“我想明白了，让他呆着吧。”
　　“那我们走？”秦雨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摸摸后脑勺。一旁的老八也回来了，见天上又下了雪，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秦雨身上。唐林起身往山下去，秦雨紧随其后；老五踩灭了篝火，与老八看了眼饮冰，放开脚步追了上去。
　　“这儿就是不拒山么…为什么我与你的那些记忆一样没少呢？”饮冰坐回树下，从桶里舀了一瓢水自饮自酌。地上还有老五没啃完的玉米棒子，也被他拿来嚼地干净。雪越下越大，寒气也愈盛。待日落时分，饮冰将铜刀丢进山谷，伴随着漫天的白色下了山岗；伸出手来哈口气，风与雪花飘扬，滴在掌心，融成了他爱人模样。

　　“秦雨。”未入雨京，唐林顿在官道上，“我问你，人世间的爱情真有那么美好，直教人舍掉性命么？”
　　“何止啊！”秦雨大笑，“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怎么，你堂堂登仙之人，也会为了这种事情心烦？”
　　“没有。”唐林矢口否决，快步上前。心底却掠过了一个绿色的身影。红上双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