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缘》兰雪汐

2、重逢

　　出了播仙镇，众人进入太一仙径。

　　一到此地，天河的神经立时就紧张起来，只因灵敏的他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与他不同，梦璃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望着四周的景色，不禁惊叹道，“真想不到，在这竟还有这样绿树荫荫的地方！”

　　并没听到从前总是会在这时接话的菱纱的声音，梦璃有些疑惑的偏首看着身侧的菱纱。

　　虽是脸色已不像昨日那么苍白，但较寻常人比起来，她的气色很明显的差了很多。

　　更重要的时，此时她脸上的神色。

　　空洞而迷茫的眼神，像是忆起了什么，又像是挣扎着什么……

　　梦璃心下一惊，连忙出声唤她，“菱纱，你怎了？”

　　深陷在昨日的梦境中无法回神的菱纱，在她的呼唤之下，终于偏过头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眼光，向是迷了路的孩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菱纱，你……”

　　梦璃还想再问，此时却横生突变，一道雷自空中打下，正巧打在了刚想要过来探视菱纱的天河身上。

　　“云公子，你受伤了？！”

　　梦璃不禁大声惊呼！

　　“没，没有……只是全身都麻了……不能动……你们小心……”

　　天河拿剑撑在地上，费力的抬起头对着她们叮嘱到。

　　顾不得身旁的菱纱，梦璃跑到天河身边，扶稳了他的身子。

　　万幸的是，此时的菱纱终于也恢复了正常，一边拿出兵器，护在他们身前，一边对梦璃说到，“有怪物偷袭，我来对付它，你照顾好天河！”

　　正说着，又是一道雷劈下，菱纱连忙闪身险险的躲过！
　　再次落地站稳，菱纱站在怪的前面，看着一手拿盾，一手持刀的怪，突然一阵恍惚。

　　若是她没记错，在这里，她就会再次遇见他了吧……

　　如果他没出现呢？

　　如果她死在这里了呢？

　　那么，是否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身为望舒宿主的她一死，望舒剑就会再次沉睡，琼华便无法使用望舒和羲和的力量束缚妖界，利用妖界的力量来成仙。

　　那么，紫英就还是琼华派看重的弟子。

　　那么，玄霄就不会坠入邪道。

　　更甚者，梦璃就不会知道自己是妖，不用回到幻瞑界，而天河的眼睛，也不会有事。

　　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牺牲……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竟都在自己身上么？

　　那一瞬间的想法，千回百转，像迷宫般，将她绕了进去。

　　分心，却是对战时的大忌！

　　只是一刻，等她回神时，怪已经欺身近前来！

　　菱纱大惊！想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距离，任何的仙术都无法施展出来，她唯有拿兵器去挡下这一招！

　　挡下了盾牌，却再也无法分力挡下向着肩头砍来的刀！

　　她只能看着刀带着光影向自己劈来……

　　这样，即使不死，也定会残废了吧…
　　…
　　果然梦境，和真实是有差距的么？

　　她却不知道这样是好是不好。

　　刚刚那些假设，在下一秒，就将成
　　真了吧！

　　“菱纱！”

　　她听到梦璃甚至可以算是凄厉的叫喊声……

　　素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若是能以我一命，换你们所有人都安好，那也值了……

　　只是天命，往往不会顺人意而行……

　　正当她放弃一切抵抗，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时，向她砍来的刀突然猛的一顿，然后她感觉到手臂一紧，一股强大的拉力自手臂上传来，硬是将她从刀下拉了出来，力道之大，让她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直往地上栽去！

　　而这时，腰间又仿佛被什么一托，虽然仍是跌坐在了地上，却也不怎么痛了……

　　一切变化来的太过突然，让她一时回不过神，只是怔怔的抬起头。

　　然后，她在剑光纷飞中，再次看到他……

　　不知怎的，与梦中不同，现实的他并非身着紫衣，而是一身清雅出尘的蓝衣……

　　她看着他出招，剑光照亮了他的面容，秀雅清俊如水墨画般的五官，每一个线条的勾勒，都恰到好处，淡然却分毫不失男子的英气。

　　璀璨的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的剑光中，他的身影显得模糊又梦幻，然而菱纱知道，他是真实的。

　　虽然夜夜在梦中见到他，但这一次，是真实的。

　　衣袂翩扬，发丝纷飞中，已然解决了怪物的他，缓缓的转过身来……

　　四周突然变的安静了下来……

　　菱纱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一如巢湖初见的角度和位置。

　　那张分外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脸。

　　那双总是盛着心事让她看不透的黑眸。

　　三千青丝安静的垂在他的身后。

　　她却仿佛再次站回青鸾峰顶，深刻真实的再次体会到那时的痛。

　　彼时是离别的痛，而此时却是重逢的痛。

　　到底怎么样，更痛一些呢？

　　是被迫阴阳两隔，还是明明相望，却分明被留在两个世界……

　　她不知道。

　　只是泪，很自然的，流过了面颊……

　　紫英，你知道么？我曾为你留过泪的！

　　只是，那时的泪，已是鬼的泪，你看不到。

　　然而此刻，虽然你已什么都已不记得了，但是，至少，你可以看到我的眼泪吧……

　　不用知道理由是什么，你只需记住，这泪，是为你而流的……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紫英有些怔忪的看着不远处哭的梨花带雨的绯衣女子。

　　其实，这个女子，他是记得的。

　　因对剑近乎疯狂的喜爱，巢湖边遇到的奇剑让他印象深刻。同时，亦记住了那个顺道救了的女子。

　　只是这次，并不因为剑，而是这个女子，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到底是为何哭成这样的？

　　如果他没估计错误，她应该是没有受伤才对，否则他也不用花那么多动作才救到她。

　　那么，难道是被吓到了？

　　他还记得，巢湖时那样凶险的情况，她都未曾怯弱过，今日这样的场面，竟能把她吓哭么？

　　而且，她，明明是看着自己哭的……

　　那，他可是有做过什么负了她的事？

　　想到这里，紫英猛的一惊！

　　平日冷静自持的自己，怎能因一个女子的几行清泪就乱了思绪？

　　他微微摇了摇头，踏前一步，轻声问到，“姑娘，莫不是受伤了？”

　　还未等到菱纱回答，一旁的梦璃与已解除了术法的天河赶了过来。

　　“菱纱，你怎么样？”

　　水眸中仍留泪意，梦璃拉住菱纱的手臂，情急的问到。

　　大力的摇晃加不断的呼唤，终于让菱纱回了神。

　　露出仍是有些茫然的神色，她看着面前的天河与梦璃，以及，不远处长身而立的慕容紫英。

　　突然间，心下清明一片……

　　原来，命就是命么……

　　“喂！菱纱？！”

　　看她仍然没什么反应，一旁早就已经沉不住气的天河伸出手在她的面前猛晃。

　　“云公子！”

　　一旁的梦璃对他轻摇螓首，示意他先安静一下。

　　依她看来，菱纱是没什么大碍才对，现下的她，应该，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果然，不久后，面色依旧苍白的菱纱抬手，有些疲累的揉着额头。

　　“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梦璃不语，只是在天河的协助下，扶她站了起来。

　　“别这么说，只要你没事便好……”

　　“可是菱纱，既然你没受伤，为什么要哭成那样啊？吓了我一跳。”

　　确定她无事后放下心来的天河，对刚才她的反应仍有些不解
　　。
　　“我……”

　　菱纱看着天河懵懂的面庞，一时竟失语，目光游移间，不经意瞥见了仍旧站在原地的紫英。

　　极低的叹息逸出，她垂下头，“刚刚，只是被吓坏了，所以才……”

　　“是这样啊！”天河恍然大悟的笑道，“这个我知道，爹爹说过的，女孩子通常都比较胆小嘛！”

　　菱纱略显尴尬的笑笑，并未像往常那般反驳他。

　　只是一旁的梦璃，眼中疑窦未消。

　　是被吓到了么？

　　可是刚刚，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了菱纱脸上，那可以算的上是决绝的笑意……

　　并未察觉梦璃的异样，菱纱深吸了口气，抬步走至紫英的面前。

　　抬眸，这张宿命纠结的俊美面庞就静静的映入眼底。

　　若是这个命运，有什么，是我愿意遵循的话，那便是与你的相遇了吧，紫英……

　　明丽的笑意染上脸庞，暗淡了刚刚的泪痕。

　　“谢过剑仙的救命之恩了！”

　　菱纱有模有样的对着紫英一施礼。

　　紫英却是蹙眉凝睇她笑容可掬的面容。

　　这个姑娘，倒是真会隐藏自己的心绪呢！

　　这一想法，使的面前的容颜在他的眼中变的愈加亲近了起来……

　　是和他，一样的人么？

　　心里虽是千回百转，脸面上却是半分也未表现出来，他只是微微一挥手，淡淡的应到，“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缓缓的扫视众人后，他问到，“你们为何在此？”

　　天河也认出了此人便是巢湖时遇到的剑仙，对于他几次三番的出手相救，心里隐隐泛起了仰慕之意。

　　“那个，我们是来修仙的。”

　　“是这样……”紫英了然的点点头，接着便轻蹙剑眉，“早知如此，刚刚便不该帮你们的。”

　　此语一出，众人皆愕然，唯有菱纱笑意未改。

　　呵，小紫英的性格，一开始确实让人有些受不了呢！

　　“既然如此，那你干脆带我们上山好啦！反正帮一次也是帮，帮两次也是帮嘛！”

　　菱纱微微向前一探身子，看着森冷的俊容一下又冰了许多，险些笑出声。

　　“休要逞口舌之利！”有些恼怒的一甩袖，“太一仙径是入门必要的考验，若是没有修仙的资质，就请回吧！”

　　他念起御剑的口诀，身形逐渐模糊。

　　菱纱只是微笑着目送他的身影在纷飞的剑光中消失……

　　呵，这样我们，就算是相识了吧！

　　明丽的笑意荡开，眼眸中却有浅浅的惆怅沁出……

　　“好了，我们也该上山了吧！不能让那冰块脸看扁了啊！”收拾起情绪，她回身对天河和梦璃喊到。

　　“哦，恩。”

　　天河抓抓头发，跟上她的脚步。

　　虽是涉世未深，天河仍是觉得菱纱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

　　梦璃也缓步跟上，水眸中隐含担忧。

　　这样，试炼就真正来了吧……

　　属于命运的试炼……

　　太一仙径必定是难不住他们的，再加上后来菱纱逐渐恢复了精神，一扫前几天的阴霾，虽然梦璃与天河仍是不解其中缘由，但看见菱纱脸上明媚的笑意，也就放下心来。

　　琼华门前的一段小插曲之后，众人终于见到了琼华派的掌门人——夙瑶。

　　与寻常女子不同，立于阶上的夙瑶虽是有着出众的容貌，眉宇间却是清冷的一片威严之色，水眸中光华流转，透漏出主人的高傲。

　　菱纱抬眸，凝视着台上的身影，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

　　夙瑶并未理会一旁的梦璃与菱纱，只是叫天河向前，询问了一些关于他爹的事。

　　看似询问旧友的一番对话，听入此时的菱纱耳中，却是另一种滋味了。

　　十九年……

　　十九年前的那场悲剧，她已无力改变什么，但是今后，这样的悲剧，她是决然不会让它重演的。

　　手，微微的攥紧了。

　　因为心绪飘忽，等菱纱回神，夙瑶已启动了法阵，送他们入第一关。

　　看着周围陌生又有点诡异的景象，天河抓抓头，一脸的困惑的道“这里，怎么出去啊？”

　　梦璃相较于天河则是冷静的多了，只是抬手顺了一下鬓边的乱发，淡淡的道；“既然是考验，必然有出去的方法，我们先找找看。”语毕，回头想要征询一旁菱纱的意见，却见她低头不语，仿佛在思考些什么，顿时疑惑，启口问到，“菱纱，你在想什么？”

　　经她一唤，菱纱回过神来，先是懵懂了一下，好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立时便回了神，嫣然一笑，道：“不用找了，我已经知道出去的方法了……”

　　因为梦中的预知，菱纱自然是知道如何过这三关，再加上三人此时的修为，不时便冲破了关卡，回到了殿中。

　　夙瑶的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只是淡淡道：“不错，比我想像的要快上许多……”

　　“哦，那是因为……”

　　天河抓抓头，刚想回答，便被一旁的菱纱截断了话。

　　“那是因为我们很努力的在过关！”

　　早预料到天河有此一着，菱纱化解危机后便回头瞪了他一眼。

　　天河被瞪的莫名其妙，不解的回望着她。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梦璃，微微低下头，不语。

　　这样一来，夙瑶便终于注意到了菱纱。

　　仔细观察之下，便发现了这女子的奇怪之处。

　　虽说她水眸游移，仿佛是如同普通入门弟子一般惧怕于自己，但是，她却总觉得，那四处躲避的视线并非因为怯弱，而是，在隐藏些什么情绪……

　　想到这里，夙瑶不禁微微蹙眉。

　　莫非，是她多心了？

　　打量间，便看见了菱纱身上佩带的望舒剑。

　　难怪云天河身上没有，原来在她的身上！

　　如此，对菱纱的注意又多了几分。

　　心思虽是复杂，但面上却完全未表现出来，只是沉声道：“你的佩剑可否借我一观？”

　　菱纱微怔，便明白过来她说的必定是自己。

　　抽出随身佩带的望舒，她上阶，将剑双手呈递给夙瑶。

　　夙瑶抬眸，无意间看入对方的眼眸中。

　　深沉的过分的黑，隐隐一丝寒意慢慢深入。

　　她还未回神，菱纱便敛眉低下了头去。

　　刚有些疑惑，思绪便被手中的剑硬夺了去。

　　夙瑶有些诧异的轻抚剑身。

　　好强大的灵力！

　　羲和望舒本就是神兵力器，灵力强大，是以可网缚住以灵力见长的妖界，这并没什么奇怪的。十九年前，夙玉还未离开琼华之时，她曾见过这望舒剑，当时便因它强大的灵力而大为惊奇！

　　今日一见，望舒的灵力又比彼时强了十倍不止！

　　剑身上突兀的“憬”字也让她蹙眉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什么，使望舒的力量强大成这样？

　　她愕然抬头，看到了，仍然立在面前的绯衣女子，心下一凛。

　　难道，会是她？

　　见掌门一直盯着菱纱看，并未再有什么举动，底下的天河终于忍不住唤到，“掌门？”

　　经他这一叫，夙瑶回神，淡漠的表情掩盖了一切，将剑还给菱纱，以掌门的语气淡道：“此剑不凡，你须小心收好，切勿怠慢。”

　　菱纱点头，取了剑后回身下阶。

　　只是握着剑的手隐现骨节。

　　整理下心绪后，夙瑶接着说到，“我本想让一名玄字辈的长老亲自教授，奈何他在外未归，也只有另觅人选，此人名分上虽是你们的师叔，但规矩礼法不可废，须以师道尊之。”

　　话一落，天河等人立即点头称是，

　　接着，一个如璎珞击玉的声音响起，“弟子慕容紫英奉命前来……”

　　音未竟，熟悉的蓝衣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着缓缓经过自己身边的慕容紫英，菱纱的嘴角不禁小小的勾起了一个弧度。

　　呵，又见到了吧……

　　夙瑶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后，众人便离开了大殿。

　　天河的脸上仍有些惊喜的痕迹在，毕竟是故人，且是几次三番的出手相救，加上他心性本就单纯，重逢便是又惊又喜。

　　因为与紫英只有一面之缘，梦璃虽是有惊，却也是淡淡的，只是看着菱纱的笑容，心生出小小的疑惑

　　菱纱则是笑的眼睛弯弯的，背着手跳到紫英的面前，“哈哈，紫英你是不是吓一跳？我们可是凭自己的实力入门的！”

　　紫英看着笑的明媚的她，有些怔忪。

　　如此的笑靥，实在不能与之前的泪颜相关联啊！

　　看来虽是隐藏心绪，她是比自己强了些呢。

　　眉眼因笑容而弯出了灵巧的弧度，她微偏着头，颊边的碎发轻轻的飘起来。

　　这样的她，让他莫名的心中一暖，出口的训斥不自觉的就减了冷厉，“……叫我师叔，不可无礼。”

　　菱纱吐吐舌头，显然没有把他的恫吓放在眼里，依旧是笑的灿烂。

　　天河趁这个间隙，连忙向紫英询问起爹的事情来，岂料紫英并不知此人，亦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不禁有些失望。

　　回答过天河的问题，紫英便下了“令”，让众人回房休息，自己转身离去。

　　经过菱纱身边时，却下意识的多看了她一眼，映入眼帘的仍是如花的笑靥。

　　这样的笑容，很温暖……

　　天河虽是仍想再打听，却被梦璃和菱纱劝住，虽有些不愿，还是依她们回房去休息了。

　　东海海底，水波荡漾，只是这梦幻般的景色到了禁宫当中便多了几分阴森。

　　一男子孑身而立，广袖白袍及地，如月华般的银发也迤逦到地，映衬着身影更加孤单落寞。

　　抬手，向前探去，面前虽是与其他地方无异，但经他手指一触，便幻现出如水纹般荡漾开来的光华。

　　长长的刘海盖住了轮廓清俊的脸，只看的到唇浅浅的浮起一个弧度，深沉的声音散开，“结节，变弱了……”

　　语音波澜不惊，但伸出的手指，却在微微的发颤……